可是话已经到了嘴边,路当归又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矫情。
到最后,他只是仰着脑袋靠上门背,故作自然地开口:“……挺好听的。”
听到他这么说,里面的人停顿片刻,也淡淡笑了起来。
接着,刑珹用更低更轻的声音,开始继续唱起了第二段: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时间如水,光阴如逝)】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且将前路留待他日)】
……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然而道路条条相连)】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我可否有重回之时)】
整首歌唱毕,末尾音落,刑珹半天没听到门那头的人有反应。
靠在病房门前沉默了许久,刑珹缓缓开口:“……路医生?”
坐在门外的人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回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飘荡。
挪动肩膀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路当归咂咂嘴,舒舒服服地阖上了眼睛。
等待了很长时间,依旧没有等到路当归的回答。刑珹背靠房门,两只手撑着一旁的辅助行走器,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
肌肉松弛剂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每次治疗过后,他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行走不太方便。
拄着腋拐杖走进隔壁的设备医疗间,刑珹拿起遥控,按亮了摆放在床前的监控屏幕。
虽然不能与外界进行沟通交流,但刑家的人以防生变,还是在他的病房内配备了一台多功能监视仪,让他能随时查看包括湾海集团,刑宅在内的几个重要地点的实时状况。
走廊的出入口,也同样有两台高清摄像头正在二十四小时无间断运作。
正是因为从监控仪里看到了电梯口的熟悉身影,他才很快确定了来人是小医生。
走廊上的摄像头正正对着自己的病房门口。
白色的人影垂着头靠在门边,双眼紧紧闭着,看起来睡得很沉。
雨后的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晚风沿着窗户缝吹拂进走廊,小医生在寒风中打了一个轻微的寒颤。将绑着纱布的手腕缩回袖口,他哆嗦着侧过身,在房门前半蜷了起来。
瘦瘦小小的,像一只躲在洞里试图御寒的白兔。
目光停在监控屏幕前,刑珹久久没有移开眼。
大雨中,他眼睁睁看着这人独自跑上天台,顷刻间便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也亲眼看着这人为了救人,将半个身子探出栏杆,险些跟着那名意图轻生的女人一起坠下楼。
然而和往常一样,这些千钧一发的场景虽然历历在目,却只是让他在窗前驻足了片刻,没有在他的心底引起太大的波澜。
可就在刚才,一个想法掠过了他的脑海。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口,让他的心跳顿时快得可怕。
他内心深处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
小医生就这么在门外睡着了,冷风一阵阵从窗前涌进来,让小医生在睡梦中也不安地皱起了眉。
再这样下去,这人会生病感冒的。
然而除了自己,整个顶层人去楼空,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到他。
在房门前无声地站了许久,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刑珹弯下腰,额头紧紧抵上厚重的房门。
一拳狠狠砸上横亘在眼前的大门,却因担心吵醒了外面睡着的人,手的主人又马上收回了力道。拳头无力地落上铁丝网,发出一阵沉闷的回响。
那么一件很小很小,随便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达到的事情,他却完全束手无策。
他并不渴望获得自由,也不奢求能够重新站在太阳底下。
他只是想走出去,给路当归盖一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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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走廊上吹了大半夜冷风,路当归毫无意外地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染上了风寒感冒。
请好病假,在家附近的诊所挂了整整三天针水,他的身体才总算好得七七八八。
就是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恢复,还要当一段时间的独臂大侠。
刚回到医院上班,路当归就从同事们的聊天中,得知了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
湾海集团的创始人兼前任董事长刑景山,因涉嫌非法持有毒品及非法提供精神药品,被公安局移送至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这条新闻很快就占据了S市各大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尤其是出租车上的交通广播,地铁上的显示屏,从早到晚都在播报这一事件的进展。
由于这位刑董事长身患重病且生活不能自理,警方并没有强制逮捕,而是对其采取了取保候审并在医院监视居住的措施。
还有非官方媒体的小道消息称,在警方带着拘捕令走进刑家私人病房的那天,这位不可一世的高位者突然中风发作,在被推进抢救室急救前,在病床上瞪大了双眼,开始抽搐不止。
在警察的面前,他两眼一翻,尿失禁了。
S市是沿海地区的重要出入港,海关对于毒品的管理与处置非常严格。本市龙头企业的掌权人知法犯法,公然挑战法律权威,很快便在全市范围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除了集团本部被警方彻查了一遍,湾海旗下的很多附属企业和子公司也受到了一些波及。
刑家二少刑瑀管理的国际运输业务更是首当其冲,被警方抓到了许多违法犯罪的证据。
在调查过程中,警方发现海柏船业与海外的几家医疗集团在背地里有生意上的往来。公司管理层经常通过旗下货船,将一些国内并没有获准入市的非法药品运输入境,并以高价售卖给有需要的客户。
除了风波发生后就自此杳无音信的集团总裁,刑家的几位重要人物和集团高层纷纷被批准逮捕,一夜之间进去了大半。
这座矗立在东海之畔的商业帝国在顷刻间变得摇摇欲坠,已是风雨欲来。
商业上的事情,路当归并没有什么涉猎,他也并不感兴趣。
然而在成百上千条真真假假的新闻中,他却留意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是关于林家的。
在医院的系统上查询到,刑珹刚刚接受了第四次精神状态评估,虽然结果还没出,但今天应该没有安排治疗。
把新闻上看到的消息抄在一张便利贴上,路当归再一次坐上电梯,来到了封闭病区的最顶层。
将便利贴折成小方块,沿着门缝递进去,还没等他转身离开,放在门缝前的纸条便已经消失了。
里面的人将便利贴拿了起来。
路当归:“……”
……难不成刑珹早就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并没有听到门内传来任何的脚步声。
时间过去了不到半分钟,刚递进去的便利贴就又被人沿着门缝推了出来。
嘴角微微往上扬,路当归忍不住乐了一下。
他俩这样你一来我一往,就跟民国时期传递情报的间谍似的。
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东西,路当归才发现便利贴已经变了造型,被里面的人折成了一颗立体的小星星。
小星星上用铅笔写着一行潦草数字:02/16
摊开掌心,将星星折纸翻来覆去研究了半晌,路当归还是没看出这几个数字有什么深意。
没等他张开口问,站在门背后的那个人已经缓缓出了声。
“我今天做了评估。”
刑珹说。
“如果一切顺利。”
这人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这件事对他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路医生,这是我出院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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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城市的气温很少降到零度以下,今年初冬却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厚雪。
将妹妹大学最后一年的学费全部缴清,又攒了大半年工资,路当归终于喜提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车。
蓝白色MINI,几年前的老款,价格不贵,车型刚好可以坐下三到四个人。
有了私家车,他终于不用再起早贪黑赶着坐大巴上下班了。
如果平时下班下得早,不用值晚班。每天回家前,路当归都会开着车先去一趟菜市场,买上几种食材回家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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