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雨(38)

　　记忆里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这么老了，他心里的苦闷被另一种枉然无力所代替。面对着这样恳求着自己的父亲，他生不出怒意也说不出拒绝。

　　绷成一条直线的脖颈弯折，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长成如男人一样骨骼分明的手，长吁一口气，还是答应了自己父亲的这个要求。

　　穿上女装，重新成为一个女人参加婚宴，蒙混过那些亲戚的目光。

　　只要一天，只再做一天的女人。

　　婚礼是在后天，方宁致晚上不住方爸爸那里，吃过晚饭后就去了订好的酒店。

　　晚上他睡不着，抱着手机，看着他和边樾的聊天记录发呆。

　　时隔那么多年，所有的信息都已更替。他加上了边樾的联系方式不过多久，寥寥几条的信息，根本无法言喻他的念想。

　　昏昏噩噩到了后半夜，方宁致打了个哈欠，脸挨着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他被亮光照着，微微眯起眼点开边樾的头像。

　　是困到神智不清，半合着眼，在点开看了不只有几遍的聊天框里打下了三个字，“想你了。”

　　方宁致打完那三个字就闭眼睡着了，手机掉在枕头边，逐渐暗淡的屏幕上星星掉落。

第66章

　　方爸爸是第二次结婚，婚礼操办得比较简单，就请了一些两边的亲戚一起晚上吃一顿饭。

　　一个大厅里几桌人坐着，方爸爸和妻子敬了一圈酒，是非常热闹的。主桌的几个亲戚都是方家这边的，平日里联系不多，大部分交集都是在春节这几天。

　　几家人碰到在一起聊的话题无非就是各自的孩子。还在读书的就问成绩，毕业了就问工作，工作了几年的就开始问起对象。几个孩子都被问得不耐烦，低头一直看着手机，一声不吭。

　　方爸爸敬完酒回来，刚坐下，就有人问，“老方，你闺女呢？怎么还没来？”

　　方爸爸一愣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放下酒杯道：“宁宁说是有点事情……”

　　就在这时，边上的瑶瑶站了起来，指着大厅门口说：“来了。”

　　是太久没有穿裙子了，方宁致不太习惯地理了理裙边。他慢慢往里走，栗色长卷发及腰，他捋了一下垂下来的发丝。春节里大部分店面都关门了，这夸张的假发还是他跑了几家店才找到的。

　　“宁宁这边。”方爸爸朝他招了招手，方宁致抬眼看去，目光扫过边旁一众用好奇目光看着自己的亲戚，抿了抿嘴，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他在方爸爸身边刚坐下，就有人问，“宁宁，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来啊？”

　　说话的是方爸爸的妹妹，方宁致小时候就常被她拿起来和自家女儿比较，后来方宁致考到了外地，她家女儿则就在本市专科上了个学，一毕业就嫁人了，如今孩子都要五六岁。

　　“工作上有点事就耽搁。”

　　“什么工作啊，大过年的都那么忙。”

　　方宁致笑了笑没说话，对方就道：“女孩子工作没那么重要，够花就行了，宁宁都三十了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她指了指自家女儿，“像我家这多好啊，什么都不用操心。”

　　方爸爸朝方宁致看去，似乎是怕他生气，在桌子底下用手轻轻拍了拍方宁致的手背。方宁致低下头，默默把手抽开。

　　“宁宁你现在有没有对象啊，要是没有，姨给你介绍个，丽丽现在单位里正好有个男同事也一直单着，家里三套房呢，”

　　“妈你别瞎介绍，小宁姐长那么好看，怎么可能还没对象。”她女儿有些听不下去，用胳膊轻轻推了一下她妈妈。

　　方宁致有些窒息，他能应对那种工作上的尔虞我，可却对这饭桌上的“嘘寒问暖”完全不知所措。

　　他觉得自己过来就是个笑话。

　　他想要逃，可这一整张桌子的人都看着自己。

　　方宁致忍着那股厌恶，露出微笑，压低声音轻声道：“我有对象。”

　　“有男朋友了啊，怎么不带回来？”

　　“他比较忙，还有工作。”

　　“做什么的啊？春节都要上班，我家丽丽老公他们单位早就休息了。”

　　“他是律师。”方宁致说完对方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方宁致立即站了起来，他拿着手机指了指外面说：“我出去打个电话，男朋友找我。”

　　他跟逃一样从大厅里离开，快步走到卫生间时，却在男女标识前停了下来。他仰起头看着两扇门，愣怔盯了许久，默默转身离开了。

　　沿着走廊走到门外，一条裙子避不了寒，方宁致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捏在手里都快被捂热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方宁致翻开手低头看，是边樾打来的。

　　就那一刹那，他都快哭了。

　　他接通电话，时间好像回到了那年夏天，他和父母争吵，听着边樾的声音希望这个人能救自己。

　　可现在不是当年，他不敢让边樾察觉自己的情绪，忍住哽咽缓下呼吸，压低声音，“边樾。”

　　“方宁致你爸那边怎么样，热闹吗？”

　　“嗯，很热闹，见到了一些很久没见的亲戚。”

　　边樾听了就问，“你猜我现在在干嘛？”

　　方宁致抱着胳膊，呼出一口气，缓声道：“我猜不到。”

　　他说完这四个字后就立刻把手机拿开，忍住的哭意化成一股股酸涩冲着鼻腔，他难受得快要死掉，想念得快要死掉。

　　冬天是那么冷那么涩，风刮在身上，仿佛要剥掉一层皮。他还是没忍住，真的没忍住，缓缓蹲下身，哀求似道：“边樾，我想你，我好想你，你来接我好不好。”

　　手机里的声音突然静默，剩下的只有耳边的风声和变得急促的呼吸。

　　方宁致安静地等着，一秒两秒三秒，他强忍着的那颗眼泪往下掉，想要放弃等待时，边樾问：“你在哪？”

　　方宁致哑声道：“在酒店啊。”

　　“在酒店的哪里？”

　　方宁致愣了愣，“在……门口的……”

　　他的话未能说完，紧攥着手机的手慢慢放下，昏黑无光的世界突然被照亮。边樾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也在他面前响起，“方宁致，我来接你了。”

第67章

　　他觉得好像是掉进了泥潭里挣扎了很久的人，在绝望崩溃的时候，救他的人来了。

　　瑟瑟发抖的身体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仰起头，红着眼看着边樾，不敢置信道：“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

　　边樾就说了三个字，方宁致立刻就反应过来，磕磕巴巴道：“那个……我那天……太困了……都不知道给你发了什么。”

　　边樾笑了，吻住了他不停张合试图解释的嘴。方宁致“呜呜”两声，发着抖的身体，震荡的心被一个吻安抚，蓄泪的双眼缓缓闭上，边樾的手搂在他的后腰上，一点点收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嵌在自己身上。

　　路灯的光亮落在边樾的眉宇上，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注视着方宁致，声音变得很柔很软，“方宁致，你穿裙子真好看，不过我还是喜欢你什么都不穿的时候。”

　　方宁致一震，整个人就像是鸵鸟一样低着头埋在边樾的胸口，蜷着拳头轻轻捶了一下边樾的肩膀。

　　“老方，不是我说，你们家宁宁学历是高，但女孩子最主要的事情还是要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的。”

　　待方宁致走了后，留下来的几人七嘴八舌聊了起来。方爸爸面露尬色，却又暗自庆幸自己让方宁致以女儿的身份来是正确的决定。

　　便在这时，上一秒还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的众人乍然安静，都齐刷刷地往门口看去。

　　“宁宁，这是谁啊？”方爸爸站了起来，神色惊讶，目光从方宁致身上的大衣扫过，落在他身边的男人脸上。

　　方宁致抿抿唇，要开口前，边樾揽住他的肩膀先道：“叔叔好，我是方宁致的男朋友，我叫边樾。”

　　他脸上带笑，英俊的面庞像是从杂志人物人面扣下来的，眼里好似含着桃花，一准的迷人精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