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雨(32)

　　可当他走到了三楼那个拐角时，脚就像是扎了根，身体根本无法再行动。

　　他盯着那扇门，像是要把那块门板看穿。此刻的楼道好像变成了高中时那个游泳馆的大门，他也是这样偷偷地站在门外，和边樾隔了一扇门。

　　门内突然有响动，方宁致一愣，往四周看了眼，转过身躲在了拐角的阴影处。

　　就在他刚蹲下躲好，那扇门就开了。有人走了出来，方宁致听到声响，呼吸不禁变得急促，他用手捂住自己下半张脸，屏着呼吸，脊梁骨都绷紧了。

　　“边樾谢谢你啊，要是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方宁致的心猛地一跳，双肩收紧，胃里突然泛起一股股疼。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边樾此刻的声音和电话里的不太一样，没那么低沉，清清冷冷得好像冬天里的雪。

　　方宁致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咬着牙，慢慢后退，缩成一团靠在了楼梯角里。

　　“那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下楼。”

　　“哐当”一声关门，方宁致身体一僵，他听到边樾说：“这个电梯白天的时候坏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修好。”

　　“那就不坐电梯了，还要等，就走楼梯吧，反正在三楼。”

　　“行啊。”

　　方宁致打了个哆嗦，他听着他们的声音渐进，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要他们再多走几步，转过拐角，就能发现他。

　　方宁致快要疯了，或者说已经疯了，他在他们走过来时，闭上了眼，身体一歪，直接坐倒在了楼梯上。

　　是那女人先发现他的，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方宁致闭着眼，头昂起，微微眯起的眼缝里看到了从头顶掉落的灯光碎片还有边樾靠近的脸。

　　他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嘴里胡乱嘟囔着，“我还能喝。”

　　“是喝醉了吗？喝醉了怎么就躺在这里啊。”女人不太高兴，直接走到电梯，对边樾说：“我还是坐电梯吧。”

　　她说完等了几秒却没人回应，回头看去，就见边樾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揽住了那个醉鬼的肩膀，她诧异道：“你做什么？”

　　边樾抬起头，抱歉道：“陆小姐，不好意思，您得自己下楼了。这人我认识，我不能让他就躺在这里。”

第54章

　　方宁致紧紧闭着眼，只觉得身体被搂着抱了起来，电梯门开的声音响了一下，女人的香水味渐渐消失在了楼道里。他靠在边樾的怀里，嗅到一股浅浅的薄荷味，成年男性的气息编织成了一张网将他包围。

　　他突然觉得无措，如同少年时那般红了脸。他想象着自己以前喝醉酒的样子试着去模仿，只不过他的演技十年如一日的差，装作的酒醉，却是满脸的红，紧张得快要骤停的心。

　　额前突然扫过一缕头发，眉毛被微凉的指腹轻轻抚摸，边樾好像离他很近很近，一小撮热气洒在耳边，有些陌生的男性声音响起，“方宁致，你喝了多少，怎么一点酒味都没有。”

　　方宁致的谎言被无情拆穿，眼皮抖得厉害，缓缓睁开。他们四目相对，方宁致在边樾眼里看到了自己，是那么多年之后再一次看到了自己，一个陌生的人。

　　他突然就很想哭，可少年时发达的泪腺，在此刻好像就停止了工作。

　　他只是执拗地看着边樾，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都那么晚了，你住的地方为什么还会有女人出来。”

　　边樾愣住，时间冲淡了他脸上那种特有的桀骜不驯，平整的眉宇间显露出几分温和。他露出淡笑，看着方宁致轻声道：“那是我的委托人，她要离婚，明天就要开庭了，我和她再对一下明天要说的话。”

　　方宁致盯看着边樾，边樾便说：“没骗你。”

　　说到“骗”这个字，沉积在方宁致心里的阴霾好像被全都拉了出来。他挣开边樾的手，踉踉跄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墙壁上，仰头看着边樾，“我听赵晖说你回国已经很久了，你们还吃了好几顿的饭。”

　　边樾眉头微蹙，方宁致紧紧捏着拳头，“你一直都在骗我。”

　　“抱歉。”

　　一声道歉让方宁致呆住，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边樾的道歉，当年在那个医院里，边樾大半夜偷偷来找他，他们躲在被子里，吻着哭着承诺着，边樾对他说了很多很多遍的对不起，又对他说了很多很多遍的承诺。

　　他一直等着等着边樾来找他，可一年又一年，一开始他还能对自己说边樾说得不好，可能无暇去想别的。可直到现在，他们是在一栋楼里啊，不是隔了大半个太平洋而是只隔了几层天花板啊。

　　他委屈地看着边樾，低声道：“你和我说些别的好吗，我不想听你对我说抱歉。”

　　边樾沉默，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像是一把小刀，命中方宁致的要害，“你就当以前的承诺是童言无忌的笑话吧。”

　　方宁致呆滞，茫然地看着边樾。边樾步步后退，离他越来越远，低着头看着地上浅浅的阴影说：“长大后我才发现原来有些诺言是我承担不起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下，他看着边樾，就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不敢去相信这是边樾会说出的话，可却又不得不信。

　　都变了，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站在原地，边樾又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他觉得耳边像是有轰炸机驶过，一声声巨响回荡，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能感受到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呼吸越来越稀薄。他仰起头，眼巴巴地边樾转身拉开那扇门，又要走，又要离开，又要不闻不问。

　　方宁致急得快要哭，红着眼，伸出手，想要开口求他别走。他可以什么承诺都不要，他只想留在边樾身边，就像以前一样。可喉咙好像被堵住，舌尖抵在牙齿上，伸出手的手虚弱放下，眼前的世界颠倒，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做，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方宁致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一睁开眼便看到何利在旁边打瞌睡。

　　方宁致重新闭上眼缓了几秒后看向何利，出声叫醒了他。

　　何利睡得浅，一听到声音就立马醒了，低头凑过去问：“方老师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方宁致皱皱眉，脑袋靠在枕头上，哑着声音问：“我怎么会在这？”

　　“你昨晚在楼梯上晕过去了，多亏了路过的邻居给你叫了救护车。”

　　“那他呢？”

　　“谁？”

　　方宁致说话有些吃力，吐出两个字，“邻居。”

　　“回去了啊，我来了，他就回去了。”

　　方宁致听了就没再说话，倒是何利有一大堆话要说。他拿出检测报告翻开给方宁致看，絮絮叨叨道：“方老师您看你这边还有这边，好几项都是不达标的。医生说你营养不良导致血糖过低，方老师你能不能好好吃饭，别再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每当这个时候，方宁致就装作听不见，他闭上眼立刻变成了一块木头。何利无法，叹了两口气站起身，打算出去透会去。装作木头的方宁致开口道：“我那邻居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何利扭头，想了想说：“也没说什么，就说了一句什么让我照顾好你。”

　　方宁致愣住，接着肩膀颤抖，突然就笑出了声。

　　何利挠了挠头，一头雾水看着方宁致。

第55章

　　方宁致醒来后就让何利去办了出院手续，何利其实想着方宁致应该在医院里再多躺会儿，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但方宁致急着要走，他也不可能去违背领导意愿，办了出院后，开车送方宁致回家。

　　车开到小区里，方宁致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明天就休息了。”

　　“是的。”何利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方宁致，“方老师您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晚两天走。”

　　“我没什么事，你今天就休息吧。直接把车开到地下车库里，待会我自己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