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植被(13)
沈植没听清,侧过头低下来一点,问:“什么?”声音因为感冒有点发哑,听得人耳朵都麻。距离很近,许言觉得自己就要亲上他的鼻梁,他看着沈植的侧脸,有些话含在嘴里,像滚烫的金子,咽下去不甘心,吐出来又怕一场空,滚动又翻转,烫得他痛苦难耐。
怪你过分美丽
如毒蛇狠狠箍紧彼此关系
仿佛心瘾无穷无底
终于花光心计
信念也都枯萎
怪我过分着迷
换来爱过你那各样后遗
……
广州的同学在唱粤语歌,发音地道,圆润漂亮,不张扬的声调像红沙流动。许言忽然觉得沈植是蜘蛛,轻轻勾一道细丝就能把他整个裹缠住,他上瘾又挣扎,可沈植并没察觉,做什么都是无心之举。
“沈植。”两人维持着靠近的距离,许言看着他的睫毛,似乎要一根根数过去。他张了张嘴,轻声说,“我好像很喜欢你。”
其实不是‘好像’,是真的很喜欢。许言侥幸着有所保留,更侥幸自己说得轻,或许沈植没有听见。他太想说出口,又怕沈植真的知道了,而自己还没来得及考虑后果。今天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最好的时机到底在哪里,许言不知道,他只想宣泄,一点点也好。
他清楚地看见沈植愣了一下,垂下眼看他,又别过头,看着大屏幕。
他听到了。许言心想,他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做错了。
一首歌结束,沈植拿起茶几上的饮料喝了一口,然后说:“我先走了。”他跟周围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唯独没看许言,也没跟他说话,起身朝门口走。
门拉开,又合上,许言望着那扇门,他突然想要一个答案,虽然他心里早有答案,可沈植没亲口说,那就不行。许言很快站起来,跌撞着朝外跑,有同学以为他是喝多了想吐,连忙跟上去,许言开门时回过头,说:“没事,我送送沈植。”
沈植已经走到拐角,许言跑了几步,大声叫住他:“沈植!”脚步停顿,沈植回过头。光线不好,许言看不清他的脸,只一个劲往前走。走到沈植面前时他喘着气,盯住他的眼睛,说,“我很想知道。”
沈植垂眸看他,没说话。许言的一颗心已经快跳出来,浑身没力气,又偏要强撑着一口气,他继续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知自讨苦吃,他还是要问,仿佛不把最后一层揭开就不死心,可揭开后是不是真的能死心?谁知道。
沈植移开目光,沉默了会儿,才说:“那句话我就当没听到过。”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答案,许言怔住,他本来就醉了,思考困难,这次是真的愣了很久。他感觉自己眼眶红了,但幸好走廊暗看不出来,他以一种很冷静的语气说:“不。”
“我说了,你听到了,不能当做没发生。”
又是沉默,沈植始终不看他。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最后许言摇摇头,艰涩地笑了下,说:“算了,你回去吧。”沈植垂下眼转身就走了,一句再见都没留下,从头至尾也没对许言说生日快乐。
许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多希望沈植回头看看他,就像每次在球场上传球那样,每次一起吃饭点餐时那样……人真贪心,你渴望他能够看你一眼,可当他真的看向你时,你却开始奢求他的眼中只有你。
现在沈植连看也不肯看他了。许言心想,以后再也不要过生日了,回忆真糟糕。
“我当初跟你告白,你说你就当做没听到,怎么现在还是这句话。”许言看着他,笑笑,“我没在威胁你,我对你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你没时间跟我浪费,那正好,我也没打算再浪费你的时间。”他略微琢磨出了沈植生气的点——大概有种被甩的屈辱感,气不是自己先说的结束,自尊心上过不去。
沈植的唇抿成一条线,盯着许言,好像要从他脸上找到关于逞强和玩笑的证据,但许言的表情太平静,没露出一丝破绽——因为根本就没有破绽可露。半晌,沈植微微拧起眉,胸口起伏了一下,才说:“你知道你在说什……”
“我旅游回来很累。”这是许言几年来第一次打断沈植的话,他伸手在沈植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说,“所以我们别再废话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不用怀疑,不是梦。宝贝,你自由了,祝你生活愉快。”
他说完这句话,按住沈植的肩把他往外推,沈植不设防,下意识退了两步,许言飞快伸手关上门,利落地拧了反锁。
作者有话说:
《怪你过分美丽》——张国荣
第14章
许言又混了半个月,每天和纪淮到处逛,画廊老巷博物馆,江岸桥下旧铁轨。市里和周边变化不小,两人还去了中学时代经常厮混的几个地方回忆青春。单反储存卡拍满一张又一张,许言每天回家就对着电脑调色修图,把照片po到摄影网站或微博上,偶然间被一个大V转发了,一下子多出不少粉丝,吓得他赶紧把微博里十年前的低像素非主流自拍给设成私密。
晚上,翻着微博,许言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点开分组,找到沈植的微博,把特别关注给取消了,又记起以前臭不要脸地拿沈植手机把自己设为特关——不过沈植大概早就取消了吧。
那晚把沈植拒之门外后许言其实站在门后很久没动,心里很难说是解脱还是悲哀。他听见沈植的手机响了,大概是助理打来的,似乎公司出了问题,沈植低声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处理”,脚步声响起又远离,他走了。许言伸手摸摸眼眶,不湿,但真的很酸,他们终于结束了,终于到头了,可许言很难喘出一口气来。
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很多东西留在沈植家,但其实那些都不重要,许言在乎的反而是那只丑丑的小鳄鱼,抱着睡觉很舒服。有时候沈植晚归,许言就抱小鳄鱼,等沈植上床了再换他抱。虽然沈植必定是不太乐意被抱着睡的,可许言曾经真的觉得快乐过——一种自我满足的孤单的快乐。
回来一个半月了,许言终于决定捡起两年前丢失的脸皮,回家一趟。他跟许年提了提,许年很痛快地拍板:“哥,别怕,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正好我要带姐姐见家长,你跟我们一起。你给爸妈下个跪,我再说订婚的事,一悲一喜,中和一下,保证什么问题都没有。”
许言:“有事,先挂了。”
又一个会结束,沈植坐在会议室里低头看文件,他不太清楚自己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连轴转过,刚接手公司那会儿,他的假期都是以小时计算的,紧凑得很。圈子里大把的天之骄子,总有人做得比你更好,越优秀的人越得咬牙往上够,没人在意顶点是哪里,大家只在乎高度和差距。
那种日子都过来了,一直觉得没什么,但这次才半个月,沈植却有些吃不消了。
无论什么时候,一闭眼就是许言那天晚上说的那句“我们结束了”,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眼神——沈植不是没见过许言安静的样子,他曾说过很多让许言难堪的话,之后会无意间看到他表情冷淡地盯着手机或是书发呆。但每当他对上自己的眼睛,那些冷淡又会立刻被笑意替代,沈植以为许言有着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开口说结束?
怎么可能。沈植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不知道在问谁。许言怎么可能一去不回,他的日用品就摆在洗手间,衣服还挂在衣柜里,冰箱里有他吃剩的零食,看了一半的书倒扣在床头柜上……每天回家看见的景象都和许言离开前毫无差别,可偏偏那个人说不会再回来。
“沈总。”助理敲门进来,说,“孟董在办公室等您。”
沈植合上文件夹起身。回到办公室,孟愉婉正坐在沙发上翻看资料,见沈植进来,抬头瞥他一眼,没说什么。沈植从保险箱里抽出一叠文件,走到沙发旁递给她,说:“快处理好了。”
“那就是还没处理好。”孟愉婉慢悠悠接过资料,却懒得看,只说,“这件事要不是你爸出面,你现在未必能好好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