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糖(36)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是秦越安发来的消息。
　　池意秋打开门，秦越安手里还提着两份外卖：“我看你晚上都没吃东西，小心胃疼。”
　　胃部确实隐隐作痛，池意秋放秦越安进门，然后拆开汤，喝了两口：“谢谢。”
　　秦越安又将手上的纸袋递给池意秋：“你这边估计没放东西，快点去把湿衣服换了。”
　　“没事，衣服都干了。”池意秋摆摆手拒绝。
　　秦越安没想到能进门，居然有些受宠若惊，他过了好半天才道：“我能问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小时候的一点事情，已经通知了我爸，是池家的事情，与你无关。”池意秋道。
　　秦越安沉默了一会，想到池意秋今晚的状态，总觉得心里不安。
　　“你还不走吗？”收好垃圾后，池意秋问。
　　“有人想要害你，我不放心。”秦越安道。
　　池意秋盯着秦越安，一些往事浮上心头，他垂下眼眸：“随便你。”
　　秦越安躺在沙发上，盯着卧室门。
　　大概十分钟后，池意秋走出来，将毯子丢在秦越安身上：“我怕你生病又来讹我。”
　　“谢谢。”秦越安感到一阵难过，又夹杂着愧疚，他倒希望年宝能对他狠一些。
　　池意秋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他拼命往前跑，肺部传来一阵阵抽痛。
　　那年，他从佣人口中知道父母要离婚了。离婚意味着会和他们其中一个人分开，但是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那两人从来不会陪他，有和没有毫无差别。
　　后来，一向和善温柔的保姆忽然在他的牛奶里加了安眠药，等到他再次醒来，已经身在另外一个地方。
　　池意秋没像其他孩子那样嚷嚷着要找爸妈，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世界像是变了模样。
　　他想起爷爷同他说衬衫纽扣里有定位器，他抬手摸了摸却发现不是平日里会穿的衣服。他才想起来，这套衣服是保姆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很少收到礼物，所以特别喜欢。
　　起初，他还等着家人来带他走，但他根本不知道，那两家人只顾着在商场厮杀，因为保姆掩饰得过于好，大半个月后才发现孩子丢了。
　　从小县城离开后，他被裹着被子丢进车里，进村的路一点也不平坦，颠得他吐了好几次。
　　池意秋再次醒来是在冷硬的木板床上，一对看着十分沧桑的夫妇让他喊爸妈。
　　池意秋不愿意开口，最后还被打了几巴掌，他被娇养长大，皮肤白嫩，脸上的巴掌印看着异常可怖。他们花了不少钱，不敢再下重手。
　　已经生了五个女儿的家庭想要儿子，结果那个女人生小女儿时大出血伤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最后只能像这儿的大多数家庭那样，收养或者从外面买一个男孩回来。
　　这家里的五女儿与池意秋年纪相仿，而最大的女儿已经十八岁，刚被嫁到隔壁的村子，彩礼大部分花在购买这个孩子身上。
　　他们对池意秋还算可以，但是为了怕他跑，时不时的打骂或者威胁总是少不了。
　　池意秋不敢反抗，默默盘算着等再长大一些就逃出去。
　　一个多月后，池意秋跟着几个姐姐进了学校。
　　村小里只有几个老师，年纪很大，教学方法也比较落后。不过池意秋早就认字，抱着破破烂烂的课本看得入迷。
　　后来，他们不再允许他看书，因为他太聪明了，长大一定会跑，不可能孝顺他们，留下香火。
　　池意秋意识到他们和池辉叶柔不一样，那些人不需要他成绩优异。他像小动物一样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切，于是把书本藏了起来，时不时逃学，每天都在傻乐，也很懂事地帮忙做些农活，虽然依旧不会喊爸妈。
　　美貌是祸不是福，也是池意秋在那时差点被村里老鳏夫欺负后明白的道理。他从前受过这方面的教育，知道必须保护自己，而弱小的他遇到危险时很难有能力反抗。
　　于是他把自己变成了和周围人相似的又土又不好看的脏小孩，没有事时成天躲在家里不出门。
　　大约一年后的某天，池意秋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发呆，忽然听到有A市来的大老板要来这边建希望小学。
　　A市，池意秋眼睛亮了一瞬。
　　那家人不知道池意秋来自A市，发现他跑去凑热闹也没在意。
　　池意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车边发巧克力的男孩，特别好看，虽然那人的脸上全是嫌弃。
　　等其他人都走了，池意秋才挪过去，乖巧道：“哥哥，你是谁呀？”
　　“秦越安。”那男孩皱着眉头看了池意秋一眼。
　　池意秋虽然脸很脏，但是手又白又嫩，指甲缝也干干净净。
　　秦越安也没那么嫌弃了，多分给了池意秋几颗巧克力。
　　池意秋认出来是他以前常吃的品牌，小声抱怨：“哥哥，我好久没吃过了。”
　　听到这声哥，秦越安意外没有反感，看见池意秋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他还拿出了游戏机和池意秋一起玩。
　　洛霆看见外甥和一个小孩蹲在那儿玩游戏机还有些惊讶，谁不知道自从秦越安他爹搞出来一堆私生子后，他看见小孩就无差别冷酷对待。
　　洛霆其实是陪同妻子过来，洛家的慈善基金由她负责。出发前，秦越安一定要跟着他，又哭又闹。他想到秦家那一堆烂事，最后还是带上了外甥，然后又迫不得已戴上秦越安的四个保镖。
　　“你不是最烦小孩吗？”洛霆问。
　　“他好看。”
　　洛霆盯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孩看了一会，完全没看出来哪里好看，只能说明他外甥审美与众不同。
　　池家与洛家不同，他们在A市扎根不算久，所以两家交往不多。
　　洛霆虽然之前与叶柔是同学，但是叶家移民之后，他们就没见过几次。
　　池家丢了孩子这件事也被捂得严严实实，而且池意秋此时穿着不合身的旧棉袄，脸上还抹着锅灰，实在是难辨真颜。
　　洛霆只隐隐觉得这孩子眼熟，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池家丢了的小少爷。
　　大半天后，池意秋已经与秦越安打成一片，那对夫妻过来喊过一次，最后秦越安塞了一沓钱过去，活像个不讲理的纨绔子弟：“我就要他陪我玩。”
　　等那两人离开，池意秋终于鼓足勇气道：“哥哥，我告诉你，他们不是我父母，我家在A市。”
　　秦越安想起新闻里看见过的事情，小声问：“你是被拐卖来的？怪不得你跟他们一点也不像。”
　　池意秋点点头：“哥哥，你出去之后帮我报警好不好？”
　　秦越安盯着池意秋看，大言不惭道：“不用报警，我一定会救你。”
　　池意秋摇摇头：“不可以，我们都太小了，很危险。”
　　“别怕，我带了好几个保镖，你晚上趁那家人睡着时来路口找我，我带你走。”秦越安道，“我看过了，你们村最快的交通工具也就是拖拉机，肯定追不上我们。”
　　“哥哥，真的可以吗？”
　　秦越安挥手喊过来一个保镖，给他布置了任务，让他先去研究出村的路线，然后回来告诉他们。
　　池意秋突然就想试试看，他觉得眼前这个和他年岁相仿的人真的能带他走。他不想再留在这里了，记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很害怕，有一天会真的将过去全部遗忘。
　　兴许是池意秋这一年过于乖巧，也表现得人畜无害，家里人那时已经不会特别拘着他。
　　入夜，池意秋躲在被窝里盯着手表亮晶晶的屏幕看，心跳声大得快要震耳朵。十一点时，他悄悄打开厢房门，从院子侧门跑了出来，大门下的老狗看见他后低低叫了一声。
　　池意秋什么都不敢想，也不觉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夜可怕了，他穿梭在田地里，拼命朝前跑，村子里是此起彼伏的狗吠。
　　快到村口时，等在那儿的保镖将他提了起来，虽然那保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小少爷大半夜让他来村口偷孩子。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池意秋刚见到秦越安，后面就有人打着手电筒追了过来。明明几个保镖都在，秦越安非要独自逞英雄护着池意秋上车，被人远远用石子砸中了脑袋，最后还嚷嚷着这是英雄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