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全(5)
去门后拿挂在墙上的医生袍,顺便用消毒液洗个手。
护士长火急火燎,在他身后说,「张医生,快点!那边都快急疯了。」
张平问,「那次不急?次次都急。」
「他说如果耽误了,要砸医院呀!」
「反正医院是他的。」
古策奋斗这些年,功成业就,家大业大,布置了不少产业。刀口上讨生活,有家自己的医院比较保险,又安全,又肥水不落外人田。
张平是古策昔年小弟之一张恒的弟弟,在外国读医科时,他哥哥没像如今这样风生水起,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古策付的,优哉游哉读到毕业回国,顺理成章就开始为古策的白道生意效劳。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被强加了一个杜云轩私家医生的兼职。
古策既然把杜云轩当软肋,当然不会随便把自己的软肋交给外人,肯交给张平,显然是出于多年关系培养出来的信任。
张平也感谢这份信任。
问题是……策哥太能折腾了。
那精致漂亮的设计师上辈子一定对策哥干了大逆不道的事,这辈子要给他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个没完。
隔三岔五地折腾出毛病,跑车一踩油门,风雷电掣直闯医院,凶护士,吼医生,次次闹得鸡飞狗走,出出都是人间虐恋。
唉,这么心疼,下手的时候就轻点嘛。
张平领着护士长赶了过去,病人已经被放在病床上。
果然,又是高级真丝床单裹着的;果然,又是身上、手上,膝盖上斑斑驳驳的瘀痕;果然,某个地方又擦伤了;果然,需要清洁、消毒、上药……
张平从前还会脸红心跳,不好意思,现在脸皮已经被练成了城墙,无比冷静,熟门熟路检查完毕,包扎完毕,叫护士把病人照顾好,才走到门外。
古策靠墙抽着烟,神情有些幽远,烟圈在他面前渺渺散开,氤氲他英俊粗犷的轮廓,这时候他的暴躁不安已经沉淀,再像烟一样晕化为透明,散到更深的地方。
稜角分明的,沉浸在思索中的面容,让人无法把他和那个飙车闯医院,抱着病人冲进来,目光恐怖的男人联系起来。
「策哥。」张平把两手插在大白褂口袋里,走到他身边。
古策把抽到半根的烟夹在指间,没有回头,「他怎样?」
「有点伤,上药了。人受了刺激,需要休息。」
「他咳嗽时,咳出了血。」
「哦,问题不大,口腔内侧被咬出了两道口子,是伤口的血,咳嗽时带了出来。」
古策默默听了,把烟凑到嘴边猛吸一口,然后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把肺部憋住的烟气,长长地全吐出来。
「我可以带他回去?」
「策哥高兴的话,随时可以。」张平似笑非笑,小心地加了一句,「我哥说策哥今天才从外头公干回来,本来这小别胜新婚嘛……不过,策哥是不是太猛了点。」
古策转过头,朝他抬了一下眼皮。
张平忙摆手,「行,行,不关我的事,我不多嘴。策哥送过来,我只管治病救人。现在,该报告的,我都报告了,医院里我还有事要忙,策哥要是没别的吩咐,我先走开一下?」
「忙你的去吧。」古策嘴角动了动,也是似笑非笑,低声加了一句,「下次再磨蹭,我把你和张恒一起下锅炖了。」
※※※
当晚,古策就把杜云轩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家,小心翼翼抱上了床。
看着杜云轩沉睡的脸,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脑的蠢材。把同一个错误连续犯两次的人是蠢材,他把同一个错误连续犯了很多次,不是彻头彻尾的蠢材,是什么?
古策说不清自己心底里那种懊悔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心脏那一阵阵抽痛是真实的,他现在什么都有,站在说一不二的老大的位置,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只是……承认有个屁用!
古策重重吐出几个烟圈,睡梦中的杜云轩仿佛闻到烟味,感到不适,一双秀气精致的眉微微蹙起。
这位少爷啊,连皱个眉头,都皱得那么诱人。
古策在心里骂着,爱恨交织,一面找了烟灰缸,把还剩大半截的香烟狠狠戳到熄灭。
他转回来,不甘心地在杜云轩吹弹可破的脸上摸了两把,低声喃喃,「臭小熊,磨死老子了。」
关灯上床,抱着杜云轩睡了。
第二天古策醒了,杜云轩还在沉沉睡着,古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蹑手蹑脚地下床。
坐江山不容易,尤其古策的江山有黑有白,兼具灰色地带。
他离开大本营两个月,累积了不少事要处理,也不可能像电视剧上面演的,有了看重的人就从此君王不早朝。
所以他让杜云轩继续睡着,自己去忙自己的。
把手底下一群分头目CALL过来,大家在别墅后院里摆了一个场,边吃酒店送来的豪华早餐,边布置任务。
开完会,大家散会,各自开着名牌跑车呼啸而去。
古策心里惦记着那个昨天被他整得半死不活的倔强家伙,开完会就往二楼走,去主人套房之前,先到了自己的书房一趟,打开柜子,拿了一份小礼物。
走进主人套房,杜云轩果然醒了,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素描用的A4轻便画板,上面夹着一张白纸,正聚精会神地描着。
「醒了?」
杜云轩手里的铅笔猛地一停。
他斜了走到床边的古策一眼。那一眼斜得很轻、很淡,仿佛是看一颗不值得注意的灰尘,或者一只从角落跑出来的灰老鼠。
像轻盈的刀子,斜斜掠过古老大在江湖里打滚多年,结出硬痂的心脏,鲜血带着柠檬汁般的淋漓酸味,顷刻就涌了出来。
杜云轩斜了一眼,视线就收回去了,停顿下来的铅笔重新在纸上划动,划得飞快,发出簌簌的声音。
「好点了吗?」古策问。
他盯着一直画个不停的杜云轩,等了十来秒。
「我在问你话。」古策声音比上一次低沉,充满压迫性,「你是不是想我再治治你?」
铅笔又停了。
「好点了。」杜云轩没转过头,眼睛盯着自己刚刚画出来一个六角形轮廓。
「给你。」
杜云轩手里的铅笔被古策抽走了,然后塞了个绵绵的东西。
不用看,杜云轩也知道那是什么。
一只巴掌大的毛绒玩具熊。
每次把他弄得很惨后,古策都会给他一只毛绒玩具熊,杜云轩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古策变态习惯的其中一种吧。
久而久之,也形成了过激反应。
现在杜云轩一见到玩具熊,就浑身不舒服。
杜云轩厌恶地把小熊丢到床单上,问古策要回自己的铅笔。
「别画了。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这是工作,答应了客户下个礼拜给设计初稿。」
「一天到晚都是工作,你又不是吃不起饭。」古策忽然想起来,「你吃了早饭没有?」
杜云轩很想随口说吃了,不过想起从前骗古策,下场对自己都很不利,有时候简直是刻骨铭心。
古策,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有着强烈控制欲的暴君。
「没吃。」杜云轩把铅笔和画板放下,穿着睡衣睡裤下床,趁机离坐到床头的古策远点,「我去厨房弄点吃的。」
充满诱惑的优美背影在古策视线下,消失在房门外。
古策正打算追下去。
滴滴滴——
手机忽然响起来,古策接起电话,「我是古策。」
电话是一个老朋友打来的,叹气往事,有点唏嘘,聊了十几分钟才挂。
古策挂了电话就去了一楼,走到厨房门口,已经闻见面条的香气。
那是在很多人的回忆深处,远远飘荡而来的香气,嗅一口,脑海里就会泛起鲜明图像,热汤里细细的柔软的面,一点盐,几滴麻油,几粒脆脆的花生米,撒一把青翠欲滴的葱花。
已经吃过早餐的古策,顿时觉得胃又空了。
他快步走进厨房,杜云轩就坐在饭桌旁,穿着睡衣,抱着碗,低头默默吃面的样子,冷冷淡淡的,说不出的标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