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29)
“三婶。我大哥他们家里没人?”
“陶然他妈去郊区挖野菜去了,建国在外头干活呢,中午不回来。”
“他在哪儿干活呢?”
“楼板厂给人和混凝土呢,刚开始干没两天。”
盛昱龙把东西都放在了她那儿,又问了陶建国干活的地址,立即就过去了。楼板厂他倒是见过,就是不知道都是具体干什么。那楼板厂离家挺远的,在城郊了,日头正烈,楼板厂里也没见干活的人,他下了车,踩着碎石子往里走,路面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还很泥泞,他见一个中年妇女戴着草帽子出来,便问了一下。
“这时候他们估计都在棚底下吃饭呢。”
盛昱龙按她指的方向又往前走了一段,绕过一个土丘,果然就看见陶建国和一帮老爷们蹲在地上吃饭呢。
陶建国也看见了他,立即放下手里的碗筷走了过来,顶着日头问:“老六,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来看看你跟嫂子,结果家里没人,三婶说你在这干活呢,我就过来了。”盛昱龙说着就打量了一下那大棚底下的情况,问:“你怎么干起这个来了?”
陶建国脸上略有些不自然,说:“我怎么就不能干这个了,昨天才来。”
他说着便拍了拍身上的土,但那些都是混凝土,沾在衣服上,干了就拍不掉了。盛昱龙说:“这活怎么样,累么?”
“不累。”陶建国说罢又看向盛昱龙,见盛昱龙撇撇嘴,便笑着说:“哪有不累的活,我也是闲的没事,凑合干干,不然老在家里呆着,你嫂子心里也不踏实。你还没说你来这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盛昱龙说着就掏了烟出来,抽了一支给陶建国。陶建国接过来,盛昱龙又给他点上,他吸了一口问:“你吃了么?”
“没呢,这不是来你们家蹭饭来了。”
“那你等会,咱们出去吃。”
陶建国说罢就回去跟楼板厂的老板说了一声,和盛昱龙一块出来了。盛昱龙今天穿的是皮鞋,那一路都是泥路,沾了他一鞋,陶建国看见了,就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心里都有数。没事也别往这边跑,好好做你的生意。”
盛昱龙说:“咱们什么情分,你跟我说这个。”
陶建国笑了笑,被太阳晒红的脸上胡子拉渣,盛昱龙见他后背都湿透了,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大哥,你要不想去我那干,我也认识不少人,可以让他们帮着找找其他工作,说不定比你在轧钢厂的活还轻松点,起码会是个正经工作。”
“怎么,瞧不起打楼板的?”陶建国笑着问。
“不是。”
“这活我肯定也不会常干,这不是这楼板厂的老板是我朋友,天热,愿意来干的人不多,我过来帮帮他的忙。”陶建国说着指了指前头:“咱们在那吃吧,那家的菜还行。”
这顿饭陶建国执意要掏钱,盛昱龙也随他去了。他想要是陶然,他想给钱直接就给了,陶建国却不行,给了伤面子。吃完饭俩人又说了一会话,还是工作上的事,盛昱龙问:“我怎么听三婶说,嫂子去城郊挖野菜了?”
陶建国一听他那语气就知道他想差了:“不是挖了自己吃,是我们大院一哥们在城郊包了十几亩地,专门种野菜的,这几天到了收割的时候,人手不够,所以大院里没事的人都去帮忙了,管饭,一天还给二十块钱。你嫂子就去了,这都是第二天了。”
“嫂子工作也不好找吧?”
“她打算做点小买卖呢,张姐如今在卖菜,听说还挺赚钱的。”陶建国说:“我们的事你就别问了,帮我照顾好陶然就行。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干活了,下次咱们再好好喝。”
天热,这顿饭就喝了两瓶啤酒,陶建国不爱喝啤酒,盛昱龙也不爱喝。
盛昱龙回到市里以后,便打电话找朋友打听了一下,但合适的工作真不好找,如今下岗潮那么泛滥,长海市这种老工业城市下岗的更多,待遇差强人意的都争着有人干,那更不用说差不多的职位了。尤其是给陶建国找,好的恐怕陶建国干不了,差的他也不好意思介绍,没找到合适的。
晚上的时候陶然回来了,他看到陶然,想起白天里看到的陶建国的工作环境,心里发沉,连带着觉得陶然也很可怜,陶然越是不知情,他心里越是觉得怜爱之心泛滥,看着陶然那白净俊秀的模样,想让他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陶然问:“你白天去哪了?”
盛昱龙一愣,心想这小子火眼金睛啊,突然问这个,好像知道他白天去了长明县一样。
“去了你家一趟,你怎么知道了?”
“看你皮鞋上都是泥。”
盛昱龙的鞋一般都很干净,今天穿的皮鞋都是泥,他进门就看见了。不过还真没想到盛昱龙就去他家了,心里微微一动,问:“我家里怎么样?”
盛昱龙说:“老样,我就是没事去看看。”
陶然竟然没有再多问,只拿起他的皮鞋,去洗手间帮他刷鞋去了。
盛昱龙走到门口,依着门框说:“今天回来这么早?”
“嗯,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觉。”
皮鞋好刷,刷干净之后他就拿到阳台上去了,结果刚拉开阳台的门就吃惊地喊道:“六叔,被子你怎么没收啊?”
盛昱龙这才想起来他今天晒了被子,把这事给忘了。
被子已经有些受潮了,陶然把被子抱回来,一边走一边说:“叫你晒个被子,你也能忘了收。”
又好气又好笑。
“天这么热了,被子早该收起来了。”其实现在他睡觉都没盖被子了,最多盖个毛毯就够了。就是陶然依旧盖被子,盖着被子吹风扇,说那么睡舒服。
今天的天气似乎特别热,风扇也不管用。陶然洗了澡去睡觉,没多大会就又是一身汗,怎么都睡不着,眼看着都快十二点了,心里就有些急,想着去浴室再冲一下,结果出门却发现洗手间里亮着灯。他走到门口一看,就看见盛昱龙洗了澡,正光溜溜地站在镜子前擦头发,全身上下一览无余,端的是高大健壮。
还是老样子,洗澡都不关门。
盛昱龙也看见了他,竟然动了一下,好像有些吓到了,然后抽了浴巾过来,系在腰间。
这下倒让陶然吃惊不小,以前盛昱龙都是当着他的面直接赤条条啊,他都习惯盛昱龙的大喇喇了,如今看见他竟然还知道拿浴巾遮住,实在叫他意外。
“你也洗澡呢、”他说,“真热。”
“嗯。出汗了,冲冲。”盛昱龙说着便走了出来,身上还挂着水珠子,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流,身上全是潮湿的水汽。
盛昱龙说:“你冲吧。”
陶然揉了揉眼睛就进去了,顺便关上了门。盛昱龙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咳了一声,挠了挠头。
陶然只穿了个三角裤,身条看着更顺更性感了。尤其是刚才看到的那一瞬,因为陶然站在阴影处,他还以为陶然光溜溜的没穿衣服,吓得一抖,刺激得近乎叫他害怕。
第51章 夏夜长┃六月十一,晴
天越来越热了, 倒开始让人怀念前段时间连绵的阴雨。陶然他们教室里就更热了,每天坐板凳屁股都能湿透。教室里的两个大风扇根本就不够用,就这赵友中仍然每天自习课上都来坐镇, 也不嫌热。
前段时间盛传和赵友中谈恋爱的孟茜早恋了, 对象是他们学校的一个体育生,那男生每天晚上都来教室外头等她。
这本来应该彻底洗清了赵友中和孟茜的那些传闻, 但是女生里头又有另一种传闻了,说是孟茜把他们班主任给踹了:“你没看班主任最近脾气很差, 人也瘦了很多么?”
只是这一回陶然却不信了。他觉得赵友中虽然严厉, 但还真是个好老师, 对他也比以前好了。
陶然的成绩在六月份突飞猛进,一下子窜到了班级前三,这让陶然更有干劲了。盛昱龙问了问赵友中, 赵友中说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考上名牌大学应该问题不大。
名牌大学,自然要比长海大学更好,听赵友中的意思, 应该是全国排名前几的几个学校都很有可能。盛昱龙把这话告诉了陶建国夫妇,夫妇俩倒是高兴的很。
人活着不怕苦,就怕没盼头, 陶然成绩好,他们夫妻俩也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看来当初送他去市里读书是送对了。”刘娟说,“也算阴错阳差。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还真不踏实。”
当时他们夫妻俩冒险送陶然进市一中,是因为当时刘娟工作的厂子里已经开始盛传要倒闭的事, 轧钢厂也不安生,他们怕万一出了事再影响陶然的备考,这才找了个由头把陶然送出去了。陶然在市一中的第一次考试很不理想,刘娟为此懊悔了好长时间,怕竹篮打水。
“孩子一向懂事,不需要咱们操心。”陶建国一边给刘娟按腰一边说,“明天就别去了吧,也不差那二十块钱。你还累成这个样。”
刘娟撇撇嘴,说:“二十块少啊?我原来上班一天也就这个钱,他给的真的算多的了。本来野菜这些东西就是薄利。也是我自己不中用,我看其他人干了一天不都照样好好的。”
她是好日子过惯了,多年没再吃过苦,想当年没出嫁的时候,刘家条件一般,其实也经常干活的。
“老六昨天给我打电话,说给我找了个面粉厂的活,活儿轻,就是工资不算高。”
刘娟闻言扭过头来,问:“一个月多少?”
“四百多。”
“那还可以,总比你现在在楼板厂累死累活的强。你看这才干几天,你就黑了一层了。”
黑还是次要的,主要是陶建国的脖子都晒脱皮了。陶建国说:“我要去市里的话,家里不就剩你一个了么。再看看。”
“我明天再去摘一天野菜,后天就跟着张姐去乡下进货……你觉得我卖野菜怎么样?”她说着便坐了起来,对陶建国说,“我听他们说,别看野菜在咱们这里不值什么钱,到了城里却比一般的蔬菜都贵,说是城里人爱吃个新鲜。我听我妈说,咱们这乡下田里也都是野菜,就是没有他们这专门种植的多,我想了,光卖野菜肯定是不行,不长久,但是如果跟张姐她们一样卖瓜果蔬菜,又感觉没什么竞争力,我想弄点野菜来当噱头,卖卖试试,如果可以,让我妈那地里下一茬不种粮食了,种菜。”
陶建国点点头说:“你自己看着办,做什么我都支持,如果将来你觉得卖菜是个营生,咱们花点钱买两亩地也行,要是用你娘家的地,怕你那俩兄弟有意见。”
刘娟重新又趴下:“再说吧。你明天要不要歇一天?”
陶建国继续给她按:“不用,你别说,以前都是按月领工资,如今按天给,每天下班就能拿着钱,心里还挺有干劲的。”
刘娟便笑了,握住了他的手:“我还是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老六给你找那个工作。如今岗位这么紧缺,他能找个合适的也不容易。”
“跟你交个底,我其实是不想再拿死工资了,今天还跟一起干活的张军商量着呢。”
“商量什么?”
陶建国笑了笑:“等定了再跟你说。”
“对了,楼下余家好像要卖狗,他家那狗我看着挺喜欢的,咱们要不要买过来,他们家说随便给点钱就行,街坊邻居要有想要的,白送也行。”
“他家那狗不是经常跟着他们家孩子么,怎么要卖了?”
“听说他们家要搬家了。”
“搬哪儿去?”
“还能搬到哪里去,当然是去陈家了。我才听说原来余欢先前那男人家里条件还挺不错的,是镇上的一个富裕人家,看样子余欢是要跟他去乡下了。”
“那原来哪个梁教授呢?”
“谁知道。”刘娟趴在床上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大学老师看不上,竟然还是选了一个刚出狱的男人。”
陶建国就笑了,往枕头上一躺:“你们女人啊,就是这样,不管经历多少个男人,心里头最记挂的,永远还都是头一个。”
刘娟瞥了他一眼,坐起来,拍了拍陶建国的身体,让他趴好,自己坐上去给他按,一边按一边说:“你怎么知道那男人是她第一个男人了?”
“猜的呗,你也说了,什么样的男人能叫她放下梁教授那块肥肉?她男人那么多,能为了这个陈平抛下一切跟他走,肯定这个男人对她来说不一般咯。”
“你见了么,我今天回来的时候见那男人往外丢垃圾,虽然说头发短的跟秃子似的,但长的还真不错,怪不得他们家的和平生的那个模样。”
“那孩子……”陶建国笑了笑,说,“长的是真俊,就是托生错了,像个女娃。”
不只是陶建国这么觉得,就连陈平也这么觉得了,问余欢:“这孩子性格怎么这么腼腆,跟大姑娘似的。”
余欢撇撇嘴,说:“他从小就那个样,我看是托生错了。”
“也是我不好,一直没在他身边,没个父亲领着,孩子就是容易长歪了。这些都还好,就是我看他对那姓梁的比对我亲,我看着心里挺不舒服。”
余欢捶他:“你不舒服,你有什么资格让他对你亲?”
陈平说:“他是我儿子,不跟他老子亲,还能跟谁亲?”
陈平其实更吃醋余欢和梁成东的关系。余和平为什么能和梁成东这么亲,他跟梁成东中间还不是因为有余欢连着,要不是余欢跟梁成东处的好,余和平怎么会跟梁成东关系这么好。
“我去看看孩子睡了没有。”陈平说着就又爬起来了,余欢躺在床上,说:“他快高考了,要学习呢,你别打扰他。”
“我知道,就是去看一眼。”
陈平去余和平房间看了一眼,余和平正趴在书桌上睡觉呢,他就笑了,拍了余和平一下:“困了去床上睡。”
余和平猛地惊醒,看到陈平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说:“我作业还没写完,明天早晨要交。”
陈平想多跟余和平相处一会,但是又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余和平长相白净乖巧,脾性看着真不像他儿子,两个人相处彼此都有些尴尬。他文化水平又不高,也辅导不了余和平的功课,看他写了一会作业,就自己从房间里出来了,回到主卧,对余欢说:“这孩子学习倒用功。”
“他除了学习用功也没别的优点了,”余欢说,“不过好在如今有你在,不然我真想让他退学了。”
陈平愣了一下,问说:“怎么让孩子退学呢?”
“上个大学一年就得四五千块,我哪有这个钱供他上学,我一个人拉扯他,能让他上个高中就不错了。就是人家父母都在的,初中就辍学的也多的是。你都不知道我独自一个人带着他,有多难。”
“那我爸妈当初要接他走,你怎么不肯?”
“我的儿子,为什么要给他们?”余欢提到陈平的父母又是一肚子气,“你爸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是自己的亲孙子,难道不跟着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就一点不管了?这么多年,只当我们死了。”
陈平没说话,他对他父母其实也有怨言的。乡下人看中声名,他坐了牢,家里人都急着跟他划清界限,连带着他的儿子也都不管了。用他们的话说,年轻的陈平和余欢都不学好,谁知道余和平是不是陈平的种儿。何况陈家三个儿子,孙子也有四个,不缺这一个。
“所以这不是听了你的,不回镇上去了么。”陈平说,“只是我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慢慢找,找不到就在家呆着,反正家里也不至于没钱吃饭,不是还有我么,我那理发店虽然说赚钱不多,养活咱们一家三口还是行的。你只把你分家该得的田地家产拿回来,咱们儿子上大学也有个指望了。”
陈平搂过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余欢笑了笑,眼角略微有些湿润,没再说话。
余和平又听到余欢和陈平的嬉闹声,余欢的声音愉悦而娇媚,他捂住了耳朵,两只眼睛看向闹钟,已经是晚上的十点钟了。也不知道他捂了多久,四下里已经一片静谧,小白拱了拱他的脚,他便低下头来,递了一块饼干给它。
余和平的一模成绩只在他们班排第二十多名,他们班还是普通班,考上长海大学基本属于无望了。
但是梁成东告诉他说,不一定非要考长海大学,就是其他大学也很好,但是大学一定要上。因此他努力的目标,就是长海大学旁边的学校,长海师范学院。
两个大学只有一街之隔,而且长海师院距离梁成东的家还更近一点呢。
距离上次和梁成东见面,他都不记得过去多少天了,只觉得很久很久,久到他都有一些焦急。自从陈平搬到家里之后,余欢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其实他不知道陈平哪里好,即便陈平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对陈平也没什么感情。他敬仰并羡慕的是梁成东那样有文化有地位的人,而陈平什么都没有,即便是多年牢狱之灾也没有改变他粗俗痞气的毛病。他不喜欢,不知道余欢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对他来说,陈平的到来唯一的好处是余欢变了,余欢从前在男人面前如水似花,但骨子里是暴戾的,常常把怒气发到他的身上,如今有了陈平,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平和了,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在他身上。
有了陈平,这个家里便不再会有梁成东。余和平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考大学上,等他考上长海师院,他就有机会再见到梁成东了。
余和平趴在桌子上,想着那一天他在梁成东的床上哭,梁成东摸着他的脸,说:“你妈也是很不容易的,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你都不要怪她。每个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