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75)
他真想趾高气扬地叫他们两个站住,揭露他们同性恋的身份,证据就是他们刚才打闹时的肢体接触。这种当众的揭发是他多年来最大的恐惧,当他还是陈栖叶的年纪,同性恋是犯法的,他怕周围看得见的眼睛和看不见的议论,为此只能压抑本性,做个娶妻生子的正常人。
可现在时代似乎变了。他还是和多年前一样见不得光地躲在阴影处,陈栖叶却被秦戈潜移默化地感染,不再谨小慎微,脸上也有了轻松开怀的笑。他怎么可能不嫉妒,不屈愤,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俩凭什么能光明正大不惧怕非议,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敢于光明正大,所以没有人非议。
赵云和黯然神伤,直到宿舍楼熄灯才离去。他有体面的工作,受学生尊敬,在新的城市有一处单身公寓,但男人到他这个岁数是不会出于心血来潮而重新开始的,他在深思熟虑后抛弃杭城的全部,包括经营半载的家庭和物质积累,他都这么卑微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栖叶投入别人的怀抱。
赵云和越想越觉得自己失败,得不偿失,破罐子破摔冒出些歹毒的念头,却又自己吓自己地打消掉。他只是个孤苦伶仃的普通人,他没想到会在自己公寓门口会有人等候。
赵云和还站在电梯里,倚在他公寓门前的陈望也没催他快点,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捏住烟尾的部位往他的方向递去,手腕微微下垂,像是要赵云和自己叼去。
赵云和踌躇,电梯门自动关了一次才出来,肩膀神经质地擦着墙壁缓缓往前走,最大程度地避开门边的陈望。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陈望,为了给陈栖叶办转学手续,他们曾经见过几面,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同类,却又毫无相似之处。
赵云和没邀请陈望进屋,是陈望自己胆大又自然熟地跟进来的,从容不迫地仿若自己才是这个小公寓的主人。他毫不拘束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抽着那根赵云和没接过去的烟,开门见山道:“你是为了我儿子,才来潭州的吧。”
赵云和站在另一张沙发前,脸上有被说中后的无所适从。他不是很想直视陈望的眼睛,但陈望就是有种说不出的魔力,把人变成见过美杜莎真容的石像挪不开眼。
陈望没得到回应,并不觉得尴尬,而是笑,把烟夹在手指间,走到沙发后摁着赵云和的肩膀让他坐下,并在他耳边用烟嗓慵懒道:“你怎么这么紧张,这里可是你家。”
这话点醒了赵云和,这是他的主场,他不应该表现得如此被动,而是盘问陈望从谁那儿听说的,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住址。
但这些话一到嘴边就没了问的必要。没有人能拒绝陈望,包括女人和爱女人的男人,他想找到自己都不需要专门跑趟教育机构,和小区门口的保安或者附近的快递员随便聊几句就套出来了。
但现在,这个擅长魅惑人心的男人竟有些哀怨,边吐出烟雾边轻声问自己:“你难到……就非他不可吗?”
赵云和一时口干舌燥,慌张地站起身去厨房找水,而不是不像陈望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那样欲望汹涌,情不自禁。这态度还真有点知识分子的正派,陈望却不觉得意外,歪着脑袋继续抽烟,抖烟灰的小动作幽怨又不屑:“陈栖叶到底有什么好,就这么让你念念不忘?”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儿子!孩子拿你当榜样,你却一点当父亲的样子都没有!”赵云和不愧是在黑板前站了二十载的特级教师,好为人师的气血一上来,架势都不一样了。
他这一开口,原本暧昧的由陈望把控的气氛就消散了,赵云和莫名其妙地重新掌控主动权,但陈望依旧只是笑,好像这一转变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陈望的声音比之前的都清冷:“那你呢,你的师德呢?”
赵云和被戳到了痛处,呼吸都是一窒。
他真的就只觊觎陈栖叶这一个学生,就这一个!他二十年来含辛茹苦培养了那么多优秀的孩子,就因为一个陈栖叶,他二十多年来的清白形象荡然无存,还变成了被侮辱的那一个。他急着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却又恼羞成怒地说不出话,唯有心跳加速面色涨红,手指戳向陈望像是要用更恶毒的语言进行人身攻击,陈望却一步步朝哆嗦后退的自己走过来。
“你太累了。”陈望轻轻放下赵云和指向自己的手,眉眼间有种洞悉对方内心最深处后的悲悯,“你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年轻的灵魂来慰藉。”
赵云和的心突然就跳得没那么快了。
再注视着陈望,他油然生出信任,甚至渴望,伸出手想去触碰陈望的脸,却被陈望轻巧地躲开了。
“你会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陈望往他的手心里放了张名片。赵云和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从狂热中清醒,捏紧手里的名片却又狐疑不决,陈望又笑了一声,提了一个男孩的名字权当是推荐,他保证,赵云和会在那个男孩身上获得让时光倒流的能力,回到认识陈栖叶以前,回到青年和壮年。
“别再去找他了。”这是陈望对赵云和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任务完成了,那个会所里多的是他这样的海妖,那个比陈栖叶都年轻的男孩更是个中翘楚,赵云和的新鲜感至少能持续到他们高考后。当爹的只能帮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到这儿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是陈望能预测的了。
但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地点在那栋住着潭州商会会长独女的别墅。是戚渺渺主动约他去的,自从重逢后,戚渺渺不止一次单独邀请他来访,而他欣然答应,可当他问起原因,戚渺渺只是有些不自在地笑,含混着说不出个所以然。
陈望并不觉得戚渺渺奇怪,相反的,他也会困惑自己的存在,以及两人见面交谈的意义。他问戚渺渺是不是也有这种虚无感,好像他们俩不过是被另一个意志操控的工具,说被编排的话,做被编排的举措,过被编排的一生,却以为自己是独立自由的。
“以前有过。”戚渺渺和陈望一起吃过饭,现在正坐在别墅的院子里乘凉。她回忆起自己的二八年华,她那时候是个文艺女青年,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念头让她自以为独一无二,所以瞧不上父母圈子里那些满是铜臭味的有钱人,就爱结交象牙塔里的诗人才子。
“但我又不是那种……典型的文艺女青年。”戚渺渺说这个形容的时候不仅停顿,还皱着眉,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合适的,所以才勉强用这个词。她的思维活跃,和所有人都聊得来,她对性的态度又是非常传统的,不会搭车去西藏,终于和喜爱的摇滚歌手有了私底下的接触,又会拒绝做他的果儿。
她对自己的身体是那么保守,与其他人的开放形成鲜明对比。她对那些诗人才子也产生了质疑,当滤镜满满褪去显露出本真,她就会明白男人终究是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甚至下/体动物。
但她在这之前遇到了秦思源,并把自己那些不成体系的思考和困惑告诉了他。秦思源于是带她一起去看《黑客帝国》,从“缸中之脑”谈到柏拉图的洞穴比喻……他毫不清高自大,博学多才又谦卑,满足戚渺渺对文化人的所有幻想。
“所以你就爱上了他。听你这么说,感觉没人不会爱上他。”陈望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只在戚渺渺需要的时候发表看法和意见,言语间的赞扬欣赏是那么的真实,好像他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
然后他的眼眸垂下,有感而发的惋惜也是那么真实:“秦教授这么优秀却意外身亡,真是可惜。”
但戚渺渺却说:“那不是意外。”
陈望的手原本托着下巴,姿势随意,他在戚渺渺说完那句话后缓缓坐正挺直背,给戚渺渺一个重视的信号,也让戚渺渺心安,托付信任。
“他确实是死于车祸,但他那天之所以赶着回来,是因为我一定要他回来。”戚渺渺说的很艰难。除了心理咨询师,这个秘密她只告诉了眼前的陈望。
“因为我发现他出轨了。”戚渺渺红了眼眶,“他和我通电话的时候,那个女人说不定就陪在他身边。”
第56章 你们不希望我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