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164)
等听到对面疑惑地“嗯”了一声他才挂断。
阮衿打了个喷嚏,然后又擦自己忍不住往下滚的眼泪,袖口摩擦过被打湿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我知道自己爱上的不是一个幻想,你现在人就在我面前,你怎么能说那是幻象?李隅,我承认你真的聪明,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或许你有办法逃脱掉所有制裁,但是……”
李隅也不试图把手机抢回来,他只是隔着风雪看着阮衿,“但是什么?”
“但是这不能让痛苦停下来。”阮衿一边拉着李隅往老宅走一边说话,他感觉自己像个执拗的蛮牛,非得把李隅往回拖过去,只能自顾自道,“我知道你现在特别难受,虽然我不是你,但我能感觉到。我们就让一切停留在这里,而不是让那种仇恨延续和循环下去,冤冤相报太可怕了,都不会知道那将延伸到哪儿才结束。而且你那么喜欢动物和小孩儿,谁说你没有同理心?你刚刚哭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我看到了。”
他顿了一下,又哽咽着重复道,“只有我看到了,如果你那么这么做了,你后半辈子会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得更痛苦,我不在乎李胜南的私生子到底怎么样,我只希望你不要活在痛苦中。”
阮衿也不管李隅怎么想,他就是闷头往回跑。过了一会,他感觉李隅则回握住了他,指腹在手心轻轻一按,还是无奈又平静的语气,“阮
衿,他给我打电话,就是开始的意思。加热需要几十秒,现在已经开始烧了。”
阮衿错愕慌张地回头看李隅,脸上还沾着不知所措的眼泪。
已经开始了,他迅速看了一下老宅,外观看不出端倪,但是火势在内部是蔓延得很快的,像这种旧别墅且多为木质的,20分钟内没人理会,就能彻彻底底给烧个干净。
李隅松开了他的手,他独自往前跑去了,黑色的身影重新埋进雪中,衣角向后翻飞着,他就像刚刚从老宅里跑出来那样重新地奔跑回去了。
阮衿门口能听到那毕剥作响燃烧声音了,干燥的烟味和湿冷的雪触及在一起,混杂成一种无可名状的气味浮动在空气中。
他焦虑地等了一会儿,倘若李隅没出来,他可能下一秒就立马冲进去了。
他把羽绒服脱下来,从地上搓了一团雪把兜帽彻底揉湿了,刚往里走了两步,就听见李隅喊,“你站着别动。”
他和那个戴着安全帽的张鹏已经扛着一个人出来了,阮衿心里呼出一口气,“你们还好吧?他这不是被熏晕的吧?”
“没死,还在睡。”
李隅脸上眉梢和额头上清凌凌挂着汗水,他说完这一句,走到放机车的位置,把这个人往自己机车上像挂咸鱼一样挂上去了。
阮衿站在李隅身边,把自己的湿帽子放下,冻得直打哆嗦,又穿上衣服了。
李隅看着他皱起眉头,“你傻不傻?”
阮衿只是笑着摇头,他现在只剩下高兴了。
“砰”地一声,因为受热过度,第一扇窗玻璃像一个摔杯信号,它率先爆炸开了,玻璃碎渣落进了松柏丛中。然后接下来是更多的窗户,那些冲天的火光终于彻底从二楼的每一个洞口中逃脱出来,吞噬着更广阔天地的氧气。
二楼的窗户,好多,全都碎了……阮衿一个个排查着,他有一瞬的恍惚,究竟哪一个是李隅小时候掉下来摔断腿的呢?
但现在统统都碎了,他也彻底自由了。
四个人,一个昏睡在机车上,还有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每一个人的脸和瞳孔中映照着那样骇人的橙红色。
张鹏把安全帽压低了,他没有观赏的意图和心情,转身率先走了。
只有阮衿和李隅还在看,阮衿感觉自己的脸都被烫热了,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都被红光照得酸痛才转头对李隅说,“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好像一起烧过一辆自行车,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李隅叹了口气,转头看那个还昏迷不醒的李铭,感觉冥冥注定中某种东西正在回到正轨,“好像当时也是你拉住我了,谢谢。”
阮衿看着李隅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眼泪了,火光正流转在白皙的脸上,发丝顺着气流上下翻飞,好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李隅也是只是看着他,“那个决定,我希望你不要草率的给出结论,因为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未来会遇到很多分歧。一切结束了,你可以好好想一下自己究竟要什么,我也一样。”
阮衿觉得自己有点哀伤,好像不管怎么样,李隅都要推他稍远一点,但是李隅说的不错,他坚定点了点头,“好,我会整理好自己,我希望你也一样,不要再说自己不是好人。”
他们一起扭头,火已经烧到最大了,老宅只剩下轮廓,而那个形状也正在垮塌和融化。
赤红宛如霞光,血色照亮了半边天空,那些纷飞旋转着的雪的黑影子被放得很大,尚未落到地面,就已经先融成了透明的雨,再被蒸发成白气,所有的孽障都化作了齑粉,火光带着他们上升到很远的天际,一切都随风消逝得无影无踪。
雪在烧。
作者有话说:
《雪在烧》这首歌很好听,然后由谭家明导演的,叶全真主演同名电影《雪在烧》也安利一下。虽然是三级片,但还是蛮悲情那种。
第107章 告别
杯子里的水晃荡出一圈接着又一圈波纹,阮衿低头看着杯子,复而又抬头看电视。
塘市午间新闻上正在播报胜南集团董事长自杀新闻的最新进展,据说疑似不堪忍受病痛折磨,趁护工和家人外出的时候选择了吞药自杀,有头有脸的人自杀在当今社会其实不算多罕见,可死后刚好又遇上别墅内加热带故障,然后整个宅子都在半个钟头内彻底烧光的事倒是很少见。
火灾是被夜半回家的其子李隅发现的,可惜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他救火无果,还受了一点伤。
网上也不乏缺德的人对这个社会新闻进行调侃,“挺好的,这都省略了火化,直接一步到位。”
还顺便爆料出一个李胜南在国外一个私生子的消息,许多人也就此脑补出一场豪门内斗的狗血戏码。
可除了一条简短讣闻发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消息外泄。
身处于漩涡中心的李隅并未出面过,他甚至谁也不见。
只有他打着黑伞,从火化处带着骨灰罐出来的时候被媒体拍到过十几秒钟的视频。他一言不发,步履匆匆,很快矮身钻进了车里。
多久了,李隅感觉好些了吗?他有听自己的话去看过医生吗?谁也不愿意见,包括所有的朋友,全部拒之门外,真的没问题吗?
那次在老宅门口分别,阮衿和李隅一起把李胜南的私生子送回旅馆,他们在路上诚恳地聊了很多,可是阮衿却觉得他的清醒中充斥着挥散不去的悲观情绪。
他说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痕迹也不会消失,他相信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那整个老宅的监控录像视频他电脑里都存有,所有的知情者,在场者,都会得到一份拷贝的视频,包括阮衿。
阮衿当时对此不能理解,“你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这样也太危险了。”
先前那些层层铺垫,步步为营,难道说都不重要了?李隅好像已经不太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揭穿?
“不管怎么样,我和那些人,或者说我这个主谋做了规则允许之外的坏事,就需要被铭记下来。至少有把柄握在别人的手里,活着就没那么心安理得。”李隅看着靠在阮衿肩头睡觉的李铭继续说,“我需要这样,因为直到现在,如果没有你在旁边看着的话,我还是会想办法杀了他。”
他们扶着不省人事的李铭,沿着下着雪的往前街道走,长长的拦河锁链随风晃荡着,碰撞出声声轻响,而那没有结冰的河面却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黑青,能听见那寂寥而汹涌的“哗哗”声。
李隅在这样的景致中说得十分诚恳,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内心想法剖析得那如此清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