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107)
“怎么能这么早下定论,你要他这么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可能吗?要我说,阮衿聪明得很,将来他会考大学,做律师,医生,教师,他会比我们活得优秀很多。”
“哼,你就护着他吧,现在不管,以后更难说。”
反正总是这样,冯蔓还是个满腹牢骚的少女,洗衣做饭总是面露不悦,阮清荣也不恼,就顺着她,他把丟到自己胸口的鞋拿下来,笑着贴过去,帮她一起做事,然后低低地说些咬耳朵的话,不一会儿,嘴唇就贴到一起去了。
阮衿遮着阮心的眼睛,慢慢踱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他有的难过的想,我真的笨吗?不像妹妹一样,聪慧,三岁就能背下上百首诗歌,她还会算数。其实律师医生什么的也没想过,他暂时只想当个自由自在的小鸟罢了。
“哥哥这种性格是很好的。”阮清荣晚上带他去屋顶看星星,把他抱在怀里是这么安慰的,“哥哥出生之前我还很担心你会像妈妈一样的性格,不过万幸,你和她不像。”
阮衿很犹豫,“那是妈妈的性格不好吗?”
“不是不好,但是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公主。”阮清荣把他揽着,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你谁也不像,温吞,顽固,但其实也蛮好的。”
阮衿当时不懂什么意思,可是实在太困了,他睡着了,决心下次再问。
但是阮清荣死得猝不及防了,阮衿之前是从没想过“死”这件事的。一次煤矿塌方,他进去救人,送出来六个之后煤粉爆炸,二次塌方,他和几个队友就永远留在里面了。
阮衿在村里老家的水泥新房仅仅只建了一半,暂且就永远停摆在这里了。
他怀里手机上短信里打着一串字,“忽然想起来,我的好运应该都留给心心出生那天了。我许愿她要比那些早产儿都健康,为此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现在老天来收债,其实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微薄的烈士赔偿金还不够还那些建新房的债窟窿,冯蔓在烧纸的火盆旁边哭了很久很久,她骂天骂地,骂命运不公,还骂撒手人寰死去的阮清荣,钱没多少,就只给她留了一堆烂摊子。
阮衿去劝她不要伤心,也被一并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等到处理完后事,冯蔓想回剧团工作,可那里也不景气,排了新舞,不再收她。可待在村里做新晋寡妇,一些心怀不轨的男人偶尔上门来出些微妙的条件,一律被她拿着扫把和锅碗瓢盆赶走了。村里的女人本就看不惯冯蔓成天涂脂抹粉倍受老公宠爱的那种矫揉做派,现在变寡妇了,更是关紧家门不准家里人同她来往。
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她带着阮衿和阮心去了火车站,坐在行李箱上,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她买了包廉价烟,红指甲夹了一根,一边凶狠地抽一边问阮衿,“去哪里?你课本上怎么说,哪里好赚钱?我要赚一大笔回来,用钱抽那些贱人的脸。”
阮衿想了一下,脑中浮现了一个冬天下雪的城市。
作者有话说:
马上还有二更(这次是真的,我已经有三千字了)
Long Play:DV的LP模式,缩录功能,通过降低画质或者降低运行速度的方式来延长一倍的记录时间。
我觉得LP模式是能塞下两个人的故事的2333双倍嘛。
第75章 Long Play(中)
李隅并不喜欢冬天下雪的塘市,风就像刀子一样刻薄地切割人的脸,那些雪也是,当你走过树下,起风的时候,雪会劈头盖脸地打在帽子上。
有一段路他始终不愿意走,总是绕开,主要是蒋舒柔在这里出了车祸。
那些雪被堆积在一起,环卫工的大扫把扫成一团,看起来就像隆起来的人形。
李隅把她的锁打开了,她转身就跑,李隅去抱住她的小腿,哭着说“别走,别走。”
但是没有用,被挣开了,她从二楼跑到一楼,再从一楼跑到花园,然后夺门而出。她好像是刚长出脚的新人类,如此欢欣地适应着一双脚的存在,但跑起来却没有任何的踉跄和迟疑。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李隅摔了好几跤,他那时心中产生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预感,他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
也确实没错,她跑到马路中央忽然一动不动,然后被卷到货车底下碾死的。
应该算是自杀才对,但是巧舌如簧如李胜南,他从家境贫寒的货车司机里手里也薅了最后一把羊毛,不放过任何一个敛财机会。
他带李隅去生意合作伙伴家里玩的时候,经常乐此不疲地向他们兜售自己的家事,声泪诉下。
“我对她还不好吗?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有目共睹……”
“舍不得送去精神病院,怕她受伤害……”
“其实是产后抑郁,这么些年来一直这样。精神病还有抑郁症……伤害孩子……自杀……右佐匹克隆……三盒……她自己要去死,还喂给孩子了足足七粒……他以前其实不嗜甜的,心理阴影……因为那个药……”
“实在是万不得已,只能锁在家里面,但还是没想到……”
说到这里总是有人递纸巾给李胜南,因为他实在哭得十分真情实感,一个对亡妻饱含深情的男人,无可奈何,令人扼腕叹息。
李隅一边听一边吃糖,腮轻微鼓动着,面无表情,只是在迷恋味蕾上传来一丁点甜的味道。
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小孩儿实在可怜的不行。
右佐匹克隆,蒋舒柔给李隅数了七颗,白色的,他很乖,妈妈说什么就做什么,一颗颗服水全吞了,吃完之后舌苔上反过来的全是浓烈的苦味。
李隅在睡梦之中,感觉头十分昏沉,再没尝过比那更苦的。他想喝水,并且有种想把舌头立即割掉的冲动,胃里在痉挛烧灼,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要马上被撑爆了。
蒋舒柔自己还没吃,又马上后悔了。药片撒了一地,开始用手扣李隅的喉咙,让他全吐都出来,但却已经叫不醒人了。
李胜南进来了,她幡然醒悟,去跪在他脚边磕头求他去救人。
“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个恶魔吗?哎呦,怎么又要求一个恶魔去救人呢?说孩子跟我一起过会长成第二个我,活着不如跟你一起去死,你以为我刚刚都没听到啊?是不是!!”
他揪着她的头发一字一顿地说,也不去看旁边躺着的孩子。
蒋舒柔眼泪一直流,像是终究放弃什么似的,气若游丝道,“是我做错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全都给你,我去见爸爸,合同也都签,就求你去救救他。”
“早这么说就完事了。”
他把地上李隅抱出去了。
李隅仍在吃糖,还在听李胜南一个接着一个虚假的故事,鳄鱼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很能唬人。
他听李胜南讲话必须吃点甜的,不然会想起满嘴的药味,还有管子**胃里的烧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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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虚假,阮衿也同样深有体会。
塘市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至少不是散文中所写的,他以前没经历过冬天,经历了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喜欢这个季节。
低温让手指和脚趾斗被冻得像萝卜一样,到处都在建设施工,街道上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互不关心。
他们全家缩在梧桐街棚户区潮湿的出租屋里,这里到处都是一股腻腻的泔水味。
冯蔓每天化妆,穿裙子,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赚到钱就买些热乎乎的炒菜回来,没多少钱就是几包速食泡面。
阮衿不知道她出去做什么,应该是在打各种零工,不然钱也不会来得这么断断续续。
再后来就是阮衿自己在家学着做饭了,总是买着吃实在太贵,他把冯蔓给他的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去菜市场买些边角料,阮心想吃肉,他也只能咬牙买点最次的。
刚来塘市的时候阮衿没有上学,他也不敢跟冯蔓提这件事,他不再喜欢往外跑,因为外面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没有山没有水,有的只是无尽的钢铁森林。他从没心没肺变得单薄,懦弱,胆怯,只能反复看自己的旧课本,偶尔去附近中学学校门口徘徊,摸着那些黑色的铁栅栏,朝里面探看,看他们整齐的蓝白色的校服,看他们意气风发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