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的你(80)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怎么,晚上有局?”
郭霁川知道他现在处境微妙,直接答:“没别人,就咱们哥儿几个,老冯、长平他们。”
钟子铭‘噢’了一声,又问:“几点?别又一堆酒,我这破身子,再瞎折腾就等死吧。”
“不是?我能害你么?”郭霁川语气急切,叹了口气,拉长了声音说:“谭家菜,都是你爱吃的,老冯带了黄茶,君山银针,赶紧来吧。”
钟子铭穿好衣服,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又开始没皮没脸:“哟,这么疼我?怪不好意思的。”
郭霁川听他这口气就笑了,“那行,地址发你手机上,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钟子铭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朝电梯方向走。
车子从地下车库里开出来,天色渐暗,写字楼亮起了气势恢宏的‘汇鼎’二字,钟氏集团正式名称为汇鼎企业股份有限公司。衬着幽蓝朦胧的晚空,这抹猩红的LED灯,仿佛照得心脏发烫。
细算起来,自从硕士毕业,钟子铭在这里待了好几年了,如今才真正感觉到局势诡异,暗流涌动。
第133章 真舍不得嫉妒
车子径直往王府井大街方向开,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路上车水马龙。等红绿灯时,钟子铭把车窗放下来,初春的寒意渐渐袭来。
面前高楼林立,巨幅广告牌精致而吸睛,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已经缠满了LED闪烁灯,恍若火树银花,霓虹灯或深或浅,簇拥着城市的精彩。
钟子铭想到了十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妈妈阿梅带着他来北京,俩个人带着浓郁的口音在地铁口问路。
一个多小时后,地铁口出现了一辆黑色轿车,面容精致的女人走了下来,瞥了一眼阿梅,让司机把他们母子俩的行李放在后备箱,又轻轻拉开车门:“上车吧。”
钟子铭这才知道他和妈妈坐反了方向,小姨只好带着司机亲自来接他们。
阿梅显然有些手无举措,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乡那些事,无非是厂里效益不好,街坊邻居闲言碎语。
十五岁的钟子铭在一旁听着,头越来越低。
他从小身体不好,走两步就喘气、脸色苍白,医生说他有先天性心脏病,能活到这么大已经是奇迹。阿梅虽是个粗人,对孩子那是没话说,砸锅卖铁都要给孩子治病。钟子铭知道,这些年一直是小姨陈丽在帮助他们。
可是他并不想来北京,他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从小刻苦,成绩十分优异。从他们那个小地方上初高中,顺利考上好大学,不是什么难事。阿梅却不同意,钟子铭那时候跟妈妈据理力争:“我就是不去!丢人现眼!”
阿梅对儿子向来是疼爱万分,加上子铭又那么听话懂事,很多事不用她多说,这孩子就明白,心思通透到让人心疼。
但是此刻,听了子铭这番话,阿梅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不去是吧?你待在这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出息!?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钟子铭的左脸立刻浮现通红的印子,但他一滴眼泪也没有,十五岁是自尊心正烈的时候,那份薄弱的自尊,简直比命还重要。
他冷眼看着妈妈,那姿态,简直要负隅顽抗。
阿梅被他气得直哭,“我的老天爷,这简直是作孽。”她捶着自己的心口,跌坐在地上,发丝凌乱,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钟子铭就怕了,试图拉母亲起来,“妈!”
阿梅甩开他的手:“你别叫我!我没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儿子!”
这话直往钟子铭心窝子捅,他悄悄红了眼眶,“妈,我真的不想去……”
阿梅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我养你这么大容易吗?往后你要是再发病,死了怎么办?去北京,就有最好的专家!有最好的老师!待着这个破地方有什么用?”她定眼瞧着儿子,手腕有些发颤,仿佛自言自语:“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待在这儿?”
说着,她伸手将儿子揽进怀里,泪如泉涌,声音里带着哀求,“子铭,妈妈求你了,去北京好不好?你别怕,受了任何委屈我给你撑腰!谁要是欺负我儿子,我、我……”她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我跟他们拼命!一个一个没良心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也不顾了!”
子铭闷声流泪,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说话,虽然他也不知道妈妈在骂谁。
阿梅胡乱擦拭着儿子的眼泪,瞧他这幅样子,应该是同意了,立刻欣喜望外,“我已经给你……”说着,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给你小姨打电话了,今天下午咱就收拾东西!”
子铭红着眼睛问:“那学校那边怎么办?”
“嘿,傻儿子!去了北京,还惦记这里做什么?”阿梅刮了刮他的鼻尖,她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镇定,“子铭,你给我听好了,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不是山里的野凤凰,你是——”她的眼里闪烁着晶莹又虔诚的目光,“你要大展宏图,做那苍天上的雄鹰!”
“我不是
!”子铭哭着说,觉得母亲在异想天开。
阿梅神色坚定,“我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是我又不瞎,你就看着吧,十年,十年以后你再来感谢我!”说完,她拍了拍儿子的背脊,手脚利索地开始收拾东西。
就是这样,他们母子俩茫然地来到了北京。出发前,子铭听妈妈说,小姨有个儿子叫钟灿,跟自己同岁,她那位继子年纪稍长,叫钟恺凡。
子铭那时候还姓周,但是阿梅坚决给他改姓了,骂骂咧咧地说:“什么狗男人,也配给我儿子冠姓氏。”那个男人从来都不着家,有他没他都一样。
“那我跟着你姓!”
阿梅拉长了脸,语气异常坚定:“不行!你要姓钟,必须姓钟才行!”
她在心中默念着: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免得以后遭人排挤。
做任何事,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极致,何必扭扭捏捏,阿梅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来到北京以后,阿梅就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北京市的孩子,除去完成学校课业任务,还参加乐器班、各种夏令营活动、竞赛,稍微好一点家境的孩子,各个儿身怀技能,比如书法、演讲、棋艺,一旦来了起跑线,从此就需要展开全方位的竞争。
光会念书是不够的,白白把子铭给耽误了。
现在回想起来,钟子铭才体会妈妈的用苦良心。如果不是转学至北京,他就算再优秀,很难考上中国人民大学、学金融专业,也不可能一毕业就进入汇鼎这样的龙头企业。更甚者,他需要昂贵的药物维持身体常态,这些都不是他们在一个小地方能做到的。
纵使天赋异禀,个人的力量相较于时代变迁还是如此渺小,他需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但是举家搬迁至北京,甚至需要寄人篱下、更改姓氏的人生经历,像拔除背脊上最尖锐的鳞片一样疼痛,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钟子铭做好了被人排挤的准备,没想到来到钟家以后,发现小姨的儿子钟灿为人特别温和、善良,凡是他们兄弟俩有的东西,钟灿总是给他留一份。
知道他心脏不好,很少叫他一起打球,如果想单独练练手,钟灿会陪他一起。
钟恺凡大他们两岁,话少,性格相对冷淡,对于家里多出来的亲戚,说不上是排挤,只是没怎么放在心里。恺凡对父母也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时间久了,钟子铭就习惯了他的扑克脸。
但是恺凡和钟灿一起时,完全不是那样,会发自内心地笑,俩人会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吐槽垃圾队友,会一起打篮球。惹急了钟恺凡,比如拆了女生写给他的情书,他也不会冷脸对着钟灿,了不起把钟灿按在沙发上挠痒。
钟灿为人圆滑,从不肯吃亏,只要不是太过火儿,恺凡一般就由着他。
他真羡慕钟灿。
有这样优渥的家境,成绩优异,人长得白净,还有一个这么疼爱他的哥哥,偏偏性格还亲厚善良,身上没半点架子。
子铭夜不能寐时,心想道:这世上怎么会有钟灿这样的人,让人舍不得嫉妒。
第134章 太子爷回来了
跟钟灿对比起来,自己像长在潮湿角落的菌类植物,个性偏忧郁、敏感、自尊心强。
其实他倒不怎么羡慕钟灿有小姨、姨夫这样的父母,毕竟他们常年忙于工作,闲下来才会过问孩子的学习或生活。谈及日常的照顾和呵护,阿梅远比他们夫妻二人更称职。
子铭不缺长辈的关爱,有阿梅这样勤恳、护犊子的母亲,他没有什么遗憾。
成长的岁月里,他不怕钟灿,但是他怕恺凡。
从某种意义上讲,恺凡像伞一样地保护着钟灿,做任何事都有人兜底、回家晚了有哥哥打掩护、钱不够用了跟哥哥要。
尽管钟子铭不想承认,他也想要这样一个哥哥。
以前钟灿说过,自己,只要他喜欢,随他挑。但是有一回他拿完书出来时,正好撞上了钟恺凡。他被那道清冷而不屑的目光刺痛了,他轻轻合上房门,握紧了了。
阿梅就觉得奇怪,子铭怎么都不翻桌上那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阿梅就问他,“怎么不看啊?”
子铭答:“不想看了。”
阿梅擦了擦了手,轻轻翻开那本书,扉页上写着‘钟灿’的名字,都说字如其人,那字迹俊逸而潇洒,果然跟钟灿很像。
阿梅拿着书,坐到儿子身边,轻声问:“这不是阿灿的吗?你不是和他关系很好吗?”
子铭把头埋在枕头里,闷声说:“不想看,反正书又不是我的。”
阿梅算是听明白了,她平时只顾着忙,都忘了儿子已经十六了,手里该有点零花钱。于是她轻手轻脚地朝衣柜走去,最上层放了个饼干盒子,是过年时家里来客人送的。饼干吃完了,瞧着盒子怪精致的,丢了多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