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的你(62)
“嗯。”钟恺凡沉声道。
时间虽多出一天,钟恺凡却一刻也没闲下来,随时保持工作的状态。老爷子傍晚时还给他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问近期项目进展以及对重点案子的看法。
飞机抵达首都国际机场接近晌午,人潮涌动,空气里透着刺骨的寒意。钟恺凡加了件大衣,神色清冷地从贵宾通道走了出来。
肖正的电话打来了,“出门右拐。”
“好。”钟恺凡应声道,很快便结束了通话。
段琪在后面推箱子,加快步伐跟上钟恺凡,见肖正已经下车等在不远处。细说起来,肖正虽是段琪的上司,却是亦师亦友的角色,对他的工作指导中带了点提携的意思。
“到了。”肖正拍了拍恺凡的肩膀,见他眼下青灰,看样子是舟车劳顿。
恺凡点头,坐回到车里。段琪将行李放到后备箱,坐到副驾驶室,听见肖正说:“董事长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今年应该想一起吃个年饭。”
钟恺凡心间一沉,蹙眉道:“人都凑不齐,还年饭,说出来我都觉得好笑。”
肖正语气平和,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人嘛,年纪大了免不了喜欢热闹。”
钟恺凡松开大衣的扣子,想都不用想这事儿是谁起的头。
肖正就说:“子铭也是好意,这么多年了。”
听得到这个名字,钟恺凡就有气,他到现在还有点惊魂未定,眸光里闪过一丝凌厉,没好气地说:“我还没找那小子算账呢。”现在静下来一想,钟子铭就是算准了阿远是自己的软肋,所以才敢这么试探,好在阿远没事。其实他收到视频应该第一时间跟安然联系,只怪自己关心则乱,没什么也顾不上了。
车子开到恺凡所住的小区,段琪取出后备箱的行李箱。钟恺凡刚下车,手机震了一下,是安然发来的一条微信,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我还有事,先把行李放回到家里。”
肖正放下车窗,问:“去哪儿,我送你。”
钟恺凡收回手机,沉声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这是不让人跟了,肖正忍不住有些担心,探寻式看着段琪,段琪立即在肖正耳畔说了什么。
肖正意会,眉眼舒展,示意段琪先把拉杆箱送上去,自己来面对恺凡,“恺凡,我送你。”
钟恺凡的手腕有些发颤,眼圈控制不住的红了,哑着嗓子说:“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宋阿姨。”
“她会体谅的。”说着,肖正从驾驶室出来,拉开后座的车门,“总要面对这一天的。”
第106章 还在一起
按照安然发来的地址,宋阿姨应该在上海住院。他这前脚才到北京,后脚就马不停蹄地往上海赶。
一路上,钟恺凡的心跟暮春时节的钟鼓一般,沉重、压抑、绵长,千头万绪理不清。
肖正沉默而笃定地陪在恺凡身边,静默得好像不存在似的,可是又给人一种异常心安的感觉。飞机当天下午四点抵达上海虹桥机场,年关将至,机场里人潮涌动,不用细看,便能感受到万家团聚时的刹那喜悦。而恺凡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
出租车开到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门口,钟恺凡却有些迟疑,想了想才问:“要不要买点儿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宋阿姨现在的身体状态,什么东西也不能吃,只好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向日葵。
看着怀里橙黄透亮的向日葵,衬着墨绿而圆润的尤加利枝叶,小雏菊悄悄探在缝隙中,牛皮纸的外包装。钟恺凡瞧得眼眶发热,想起很久以前情人节,阿远送给自己的花,就是一大捧灿烂的向日葵。
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与如今的满目疮痍形成鲜明对比,滚烫到让人窒息。
住院部的走廊寂静而悠长,冬日光线暗淡,头顶的白炽灯已经亮起来,清清冷冷地洒在地面上。空气里混着钟恺凡习以为常的消毒水气息。护士们步履匆忙,身后跟着眉眼焦灼的家属。每个人好像都在跟时间赛跑。
钟恺凡兀自想到,在死神面前,谁又能侥幸?
他曾经就是医学者,那种医人不能医己的痛楚,他已经深入骨髓。
终于,脚步停了下来,钟恺凡的心咚咚直跳,听见身后的肖正电话响了,肖正走到一旁接了起来,没过多久将手机递给恺凡,“是安然。”
钟恺凡喉咙一紧,听见安然语气平和地说道:“恺凡,我之前和阿远一起探望过宋阿姨,如果她情绪不好、或者朝你发脾气,你要多担待,要体谅一个母亲的担忧。”
钟恺凡走到窗口,嗓音嘶哑:“我明白。”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睡醒了,你进去了好好说话,别那么火气冲天,她这辈子最牵挂的就是阿远了。”安然的语气里带了点恳切。
“我知道。”钟恺凡眼眶潮红,一字一顿地应声道。
“暂时就这么多了,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打电话。”安然交代完毕准备挂电话了,听见钟恺凡说:“别告诉阿远我今天来了,让他安心工作。”
“欸,我知道了。”安然语气感慨。
挂了电话,钟恺凡走到病房门口,轻轻叩响了灰白色的磨砂门。
小护士恰好查房出来,戴着蓝色的口罩,探头问:“家属吗?”
“是。”
“进来吧,”小护士拉开了房门,朝钟恺凡身后的肖正瞄了一眼,笑着提醒道:“保持安静。”
肖正答:“好。”
钟恺凡竟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手心里全是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直到病房的门重新合上,锁扣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听见声响,宋望舒忍不住回过头,面前是一个陌生男人,个子很高,眉眼舒朗而英俊,周身带着沉稳而克制的气质,似乎有点眼熟,直到对方开口说话,她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宋阿姨,我是恺凡——”
宋望舒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情绪不断地翻腾,脑海里闪现阿远通红的眼睛,每当提起恺凡时雀跃又不安的模样。她是看着恺凡和阿远一路走过来的,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最初是什么模样。
而现在,一晃六年过去了,恺凡已经从青涩的男孩蜕变成一个稳重的成年男人。
视线控制不住开始模糊,喉咙发出呜咽声,她朝恺凡缓缓地伸出手:“是恺凡啊……”
原以为会面临海啸般的指
责,恺凡的心却被这声呼唤击得粉碎,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他顺从地朝宋阿姨走过去,将捧花放在床头柜上,握住了她的手,含泪点头道:“哎,是我。”
肖正沉默地从病房里退出去了。
宋望舒仔细打量着他,目光里透着欣慰,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能惹恺凡更加伤心,只是问:“吃过饭没有?如今在哪里工作?家里都好吗?”
她一句都没有提阿远,只当恺凡是自己儿子一样。
钟恺凡一听这话眼泪就止不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全,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酸楚感。他自己的母亲都不曾这样关心过他,自从父母离婚后,每年只有节假日,妈妈才会跟他联系。恺凡后来也想通了,妈妈再婚,也有了新的家庭,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能万事强求。
恺凡擦着眼泪,分别作答:“等会儿去吃饭,现在回家里边了,父母都好。”
一别多年,多少有几分感慨,宋阿姨敛住情绪,“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恺凡答:“今天正好到上海出差。”其实他是特意来上海看望宋阿姨的,不想平添她的心理负担,只好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你看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不能像以前一样招待你了。”宋阿姨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恺凡哽咽道:“宋阿姨,我又不是小孩儿。”
宋望舒就说:“在我眼里,你和阿远永远都是小孩子。”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阿远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钟恺凡摇头,望着阿姨的手背,上面还扎着针,隐约看得到针眼儿,在手背上留下一道道乌青的痕迹,他的心又控制不住地疼了,连忙说道:“没有没有,都很好。”
“他啊,从小都不让人省心,做什么事都是疯疯癫癫的,兴致来了满腔热忱,热乎劲儿一过,又丢到脑后,从来不长记性,东西也乱扔,说了多少遍都没用。”宋阿姨抱怨着,神情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了,她望着恺凡清澈而泛红的眼睛,试探着问:“你们……”
钟恺凡握紧了阿姨的手,语气笃定而坚决:“还在一起。”
第107章 没有爱错人
宋阿姨眼角湿润,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半晌才开口:“你多包容他,他这个孩子……别看平时温顺乖巧,其实脾气倔得很。”
关于这点,钟恺凡算是领教透彻了,如果不是无意间知晓宋阿姨生病,他不知道阿远会瞒到什么时候。
恺凡眉眼间带了一丝心酸的笑意:“我会的。”
宋望舒又问:“我记得你以前还有个弟弟,叫什么来着,哦——”她眼里闪烁着光芒,还是那样温柔,拍着恺凡的手背:“是叫钟灿吧?他现在怎么样?”
钟恺凡心里一紧,撒谎道:“挺好的,钟灿都结婚了。”
看样子,阿远应该没有把当年经历的事情如实告诉阿姨,以至于她还不知道钟灿已经去世。那么……钟恺凡细想了片刻,猜到阿远之后遭遇的一切,估计也瞒着阿姨。
想起这些,钟恺凡的心涌起一阵绞痛,阿远一个人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
阿远知道钟灿的去世意味着什么,索性跟自己分手,免得让他为难;为了不让妈妈也心怀愧疚,他没有说出钟灿去世的事,却一个饱受自我惩罚与折磨;妈妈病重的事,他也没有告诉自己,生怕给他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