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妈妈没有。
妈妈只是看了那半块馒头很久很久,沉默着思考着,最后,才拿过他的馒头,说了句“谢谢”。
“不用……”
阿树受宠若惊。
有了这句感谢,他便试着更大胆一点。
他悄悄地坐下,和妈妈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和她待了一下午。
当时的他觉得,那是他短暂人生中最安逸,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从那天过后,阿树天天都会给妈妈留食物,然后到老榆树下给她,和她坐一会儿。
妈妈偶尔会摘树上的榆钱吃,还会分给他,和他一起吃,但还是不怎么说话。
但这对阿树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而他也知道,这些幸福都是他用食物换来的。
意识到这点,他每天会少吃一点,再少吃一点,这样他就有多一点东西留给妈妈,能让妈妈对他再好一点点。
终于有一天,大概是他用来交换的东西终于够了数,妈妈在某个安逸的下午突然开了口:
“哎。”
“嗯?”阿树有点意外地看向妈妈。
他看见妈妈的侧脸,听见她说:
“你的名字太难听了。”
狗儿,狗儿,确实很难听,和村里的老黄狗一个名。
“嗯。”阿树垂下眼,应了一声。
“……我叫你阿树好了。”
听见这话,阿树愣了一下。
而妈妈也侧眸看向他,淡淡问:
“知道什么意思吗?”
阿树点点头:“大树。”
“嗯。”妈妈随手捡了一根树枝:
“知道怎么写吗?”
阿树摇摇头。
于是妈妈就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对他来说很复杂的图案。
“这么写。这个字就念‘树’。”
阿树也捡一根树枝依葫芦画瓢,但画得歪歪扭扭,一点都不像。
后来,他听见妈妈好像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妈妈笑。
很快,妈妈又问:
“知道我姓什么吗?”
“不知道。”阿树睁着眼睛望着妈妈。
“我姓俞。如果你跟我姓,就可以叫俞树,跟这棵树同名,它也叫榆树。”
妈妈说完,却又顿住,改了口:
“还是算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重新冷漠下去: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和你有一点关系。”
于是阿树听懂了。
妈妈还是不喜欢他,可能他做得还是不够多。
所以他点点头,再没有说话。
不过,那天之后,妈妈和他的交流就变多了。
妈妈告诉他,她喜欢树,还喜欢一首和树有关的诗,有事儿没事儿就念给他听,到后来,阿树都会背了。
妈妈还教阿树认字,先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再教他写数字,还教他写山,写水,写鸟,写花。
妈妈还会和他说:
“这山太大了,但你能看见的世界太小了。如果有机会,你还是试着走出去吧。”
“外面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早就该上学念书了。”
“上学是什么?就是和一群一样大的孩子一起学知识,读文章,学数字加减,学写字,回顾历史,创造未来。”
“哪像这破地方,连本书都难找。”
“你太倒霉了,摊上这么个爹,生在这么个地方……算了,也没有办法,好好活着吧,以后只要别跟你爸活成一类人,别祸害别的姑娘,就算是个好人了。”
阿树觉得,妈妈是个很神奇的人,她总能说出很厉害的话,能教他写字背诗,还会给他描述一些他想象不到的东西。
妈妈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但却被困在了这里,所以她才这么难过吧。
妈妈还不止一次和阿树说过她想走。
也不止一次说自己身体不好了,怕是一辈子都走不掉了。
阿树觉得,妈妈对他这么好,如果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那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把事情办好。
所以,当妈妈让她去拿林地生藏在家里的小盒子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见过你爸那个装饼干的小铁盒吗?知不知道他把那玩意藏在哪里?明天他要去赶集,后天才回来,他走了之后你就过去,尽快把那个盒子拿给我。盒子里面有一张蓝白色的卡片,有字,有我的照片,还有钱,你去把它们都拿给我。好不好?”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她脸色很差,很急切,阿树感受到了她的期待和着急,于是点了点头。
妈妈见他答应,好像很高兴。
因为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妈妈说的小铁盒是林地生很宝贝的东西,平时拿的时候都会避着人,尤其避着妈妈。
阿树偶然看见过他把盒子藏在床底的土砖下面,于是,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在林地生早起赶集出门后摸进他的卧室,去拿那个被藏起来的小铁盒。
但那次,他没能成功。
因为林地生不知为何去而复返,刚好撞见阿树把铁盒藏进衣服里。
那一瞬间,林地生难看的表情在阿树眼里像极了一只恶鬼。
万幸的是,林地生不知道阿树是在帮妈妈,只以为他偷钱,骂他是个没出息的畜生混球贱狗。
但阿树还是挨了有史以来最重的一顿打。
那天村里可太热闹了,全村人都来家里围观,来劝和,但林地生一概不听。来人越多,林地生打得越高兴,旁人越劝,林地生就下手越狠,甚至用烟头烫他,说非要给他一个教训才好。
阿树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浑身疼到麻木,意识都有点恍惚。
他想,自己是不是就要这样死掉了。
皮带高高扬起,再次重重抽在了阿树的身上。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往墙角蜷缩着。
也是那时,他的目光越过林地生得意的身影,看见了后面的妈妈。
他像一条死狗,蜷缩在林地生的影子里,眼睛被血糊住了一半,模模糊糊看不太真切。
只看见妈妈站在窗外,隔着脏兮兮的玻璃望着他。
妈妈的眼神很复杂,阿树和她对视一瞬,当时其实看不太清,也看不太懂。
只知道她像个局外人,冷漠地注视着局中的他。
片刻,她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后来,在梦中一遍遍复盘那一幕时,阿树知道了,那时她眼里出现的情绪叫作失望,或许还有厌恶。
是他没有做好妈妈交代的事。
是他让妈妈失望了。
阿树想。
所以,等林地生终于打累了放过了他,阿树也没有回房间休息。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向东坡的大榆树。
对不起……
他想找到妈妈,和妈妈说句对不起,想告诉她,下次,下次自己一定会做好。
下次……
短短一段路对现在的他来说竟然那样漫长,他走两步就要休息一下,忍住身上的伤痛,再朝前走去。
可等他终于走到那棵老榆树身边,妈妈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榆树下蜷腿坐着。
他看见妈妈把自己挂在了老榆树的枝干上,人显得那样单薄消瘦。
再也没有下次了。
风一吹,她随风晃啊晃。
第87章 有两个名字。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
后来阿树经常会想,妈妈到底是对生活失望、对林地生失望,还是对他失望了。
他会想,如果自己那天能再小心点,能成功把那个铁盒交到妈妈手上,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阿树知道卡片和钱对妈妈来说很重要,知道她拿到这些是想要离开、想要回家。
当然,妈妈说自己不想和他有一点关系,所以应该是不会带他一起走的。
这也没关系,就算不能和她在一起,阿树也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做到了妈妈期望的事,妈妈会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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