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135)
不知逃哪儿去了。
徒留一脸莫名其妙的韩信望着他那悄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仿佛写着‘欲盖弥彰’四字的背影,狐
疑地蹙起眉来。
吕布绷紧面皮,在一路兵士的俯身行礼下,横冲直闯回了自个儿寝房,才终于松了提着的那口气。
刚一缓过神,他就忍不住又在心里大骂那混账憨帝!
他娘的,这等本当只用在紧急军报上的快马传书,竟叫那不要
脸的大憨子拿来瞎做使唤,抄这么些个叫人……叫人……忒不自在的诗句送来!
一想到自己方才无意识地念着,竟差
点在便宜老哥前将那诗句念出,吕布始终觉心有余悸。
他就如揣了颗烫手山芋似的,一将门重重关上,就赶紧将这封
写了不得了内容的书简自怀里掏出,用力掷到了榻上,如临大敌地瞪着它。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身炸开的毛渐渐平顺
,便没能按捺住心下好奇,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重又翻开。
……那憨子虽是个舞剑弄枪的莽汉,这手字倒是不错。
吕布板着脸,默念下去。
毕竟他虽没少受过美人儿的秋波频送,更没短过软玉温香的投怀送抱,可如此缠绵悱恻
的情诗……却还真是打娘胎里出来的头一回。
他几乎坐立难安,不时抬头警惕四周,浑身别扭地将这首《思美人》念
完后,心跳疾如擂鼓,面皮更是烧烫得慌。
他原想着凭憨子的脑袋瓜子,至多将那屈子的诗作抄上一份。
孰料前
半截虽差不离,后半截却是改得面目全非……的情意绵绵。
吕布不自在地将书简重新封上,藏到包袱深处后,忽想到
什么,不禁沉了面色。
更有一股无名邪火,忽由心里烧起。
也是,怪他低估那憨子了。
能于绝地里念出‘虞
兮虞兮奈若何’的憨脑子,哪能没几套花言巧语?
——那憨子生着个榆木脑袋,却将窍全开这歪门歪道上头了!
韩信哪知他贤弟这波澜起伏的心境,于室中候了片刻,不见贤弟回来后,终是按不下满心忧虑,亲自寻来了。
然而这
一寻不打紧,竟见近些天里始终没精打采,凡事兴趣缺缺的贤弟,不知为何彻底恢复了往日精神抖擞……
甚至是杀气
腾腾的模样。
方才那信简,究竟由何方神圣所寄来?
饶是韩信这般素日里好奇心不算重的,这会儿也不由燃起了
几分探究之心。
只是见贤弟一脸警惕,明摆着要对这秘密严防死守的架势,韩信唯有强行按下这份心思,转而提起他
事了。
不过贤弟既已恢复精神,这汉中城自是不必多作逗留了。
于是翌日一早,这支西征归来的楚军便离了汉中
,重新向咸阳行进。
自打从传信兵口中得知爱将已至汉中,至多再有个六日,即可回到咸阳后,项羽听理朝务时跑神
的回数,便不知不觉地变多了。
因他相貌生得冷峻,神色俨然时,尽显威风凛凛,是以楚帝光明正大地神游天外时,
殿中臣子竟是无人察觉。
同样称得上魂不守舍的,还有亚父范增。
因吕布推去丞相职事,只愿领侯位,于军中居
功第二高的范增,便成了丞相最当仁不让的人选。
只他自知年事已高,除机要事外,很是乐于分权出去。
之所以
不贪恋权势、注重培养年轻才俊,为的就是在他去后,除淡泊名利的奉先之外,还有贤能臣子辅佐仍年轻气盛的君王。
范增忧心忡忡地看着威仪深重的年轻帝王,心下叹息,好歹忍到了散朝之后,才追上项羽脚步,表明私下谏言之意。
项羽虽挂心久久未归的爱将,但对功高劳苦的亚父,素来很是敬重。
见范增神情郑重,显有要事要谈,遂肃了面容
,屏退左右,亲自领人入了内殿。
范增谢恩落座,叹道:“前阵时日,陛下可是亲手斩了一娄姓说者?”
此事虽
还未传出宫廷,但项羽未曾刻意下令压制此事,而娄敬一大活人凭空没了,又岂会激不起些许水花?
那日放娄敬入宫
的旧齐将领,就为此坐立不安了数日,问得娄敬下场后,更是胆战心惊,生怕惹祸上身。
项羽漠然道:“然也。”
范增不由蹙眉。
见亚父面露欲言又止的神色,项羽破天荒地多解释了几句:“此人心术不正,献策藏奸。”
听
完具体缘由后,范增面色稍加缓和,心里仍觉得遗憾,摇头道:“那娄姓说者名不经传,陛下肯予以破格召见,本是纳谏
不拘之美事……”
即便那娄敬胡言乱语,居心叵测,轻则不听取,重则斥而逐出已是绰绰有余。
君王亲手击杀,
却称得上失态了。
即便在他听来,此说者其心确可诛,可由外人看着,却是帝王刚愎自用,一旦不顺心意,便要为帝
王所杀。
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他日又哪儿还有说者肯向陛下提别的意见?
范增一番苦口婆心,可见项羽始终默然
,便知这番说辞,全然未被对方听到心里。
他既着急又无奈,退出殿后,望着通明灯火,空前想念起看似直来直去、
却足智多谋、还总能轻易谏动大王心思的奉先来了。
若奉先在,何至于此!
范增深深扼腕。
纵真迟了未能阻
止,面对陛下如此行事,以奉先那忠肝烈胆,必将上手猛揍——咳,武谏一番。
吕布哪里知晓,这偌大楚都里,除了
那闲得无事就爱琢磨些叫他冒白毛汗的情诗的憨帝外,连那范老头儿也没少念叨自己。
当他风尘仆仆地抵达久违的楚
都咸阳,愕然望见城外竟挤满了自发前来迎接这支打了大胜仗、收复了巴蜀二郡的楚军,沿道热情欢呼的男女老少!
与那日于物是人非的下邳前久久徘徊,最终选择离去的心境截然不同。
吕布目睹此景,却只想起了那回自灵璧回彭城
解围的闹剧,同样真挚热情地簇拥着他的彭城父老……虽叫他有些不知所措,却并不讨厌。
哪怕原本威风八面地骑着
玉狮,与便宜韩兄与李左车行于队列最前的他,被不知名的野花野果儿给抛得满身‘狼狈’,他也奇迹般地未觉恼怒。
玉狮远比他表现得更符合个刚打了大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迈着。
它通体雪白,平日总被敌血染得触目
惊心的赤粉斑驳,此刻却撒上了红黄相间的花瓣屑儿,显得神气昂昂。
只是走着走着,还未由迸撺人流中,‘挤’入
那西侧城门,刚还喧闹的四周,突然落入一片静谧。
玉狮不安地抖了抖耳朵,原地以蹄子刨了刨……竟不肯动了。
咋回事?
吕布一头雾水地朝四周张望。
他还未来得及捕捉到什么景象,耳畔就传来一阵极熟悉的急促马蹄声,
沉重而有力,迅速朝他这处靠近。
——天有骄阳似火炙烤,下有霸王踏雪而来。
除早朝外,仍不好朝服好战袍的
楚帝一身银亮戎装,驭爱马踏雪乌骓,就如一阵骤风般转瞬即至。
帝王亲至,路上自是无人胆敢继续站立。
连韩
信在内的楚军高阶将领,皆忙不迭地翻身下马,恭敬伏拜行礼。
唯有吕布虎眸微眯,腰杆始终挺得笔直,平静而傲然
地与楚帝对视。
项羽亦不觉有任何不妥,兀自专注地凝视着多时不见的心上人。
这望着望着,楚帝紧抿的唇角就
如初雪逢春般缓缓化开,于向来寒若霜雪的面庞上,绽开一抹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