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崽何弃疗(30)
被这样一鞭子踏踏实实抽到,就算是有些修为的妖鬼,也会连同魂魄一并给凌迟得灰飞烟灭。
安忍右手成揖,左手已经挥出一柄九环锡杖护在身前,敛目垂眸的神态竟然和这庙堂中的佛像颇有几分神似。
孔宣逼他动手也并非一时冲动,更没有全力相搏,否则安忍那柄破法杖这会儿应该可以当做破烂儿卖了。
他真身上的翎羽与生俱来长有翎眼,这翎眼能看到生魂的“气”,“气”有很多颜色,颜色越浅说明这人的孽业越轻,若是黑气,那人大概就是坏得冒水儿,放个屁都是馊的。
之所以对安忍如此宽纵,是因为他头顶的“气”白如飘云,润无杂尘,这在生魂中极难得见,属于当代活雷锋、翻版焦裕禄的级别。
安忍就算是气海精纯到可以上九天揽月,飞升成神,也并不妨碍他可能是龙渊潜在的威胁,毕竟龙渊在那些神圣眼里,不是一个好东西。
九环锡杖险险将如瀑的风刃破开一道仅能容身的裂隙,安忍身上挂的破衣烂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撕裂,若不是他这副尊荣实在没什么色相可言,大概会让人误会孔雀明王在恃强凌弱地耍流氓。
孔宣:“……”
罡风在安忍的泳装造型激活之前终于停了下来,他险伶伶吐出一口气,胡乱将身上的布片遮了遮。
却不曾想,孔宣收敛“银河”,随即俯身,以鞭柄为锤轰然砸向地面。他扬起的衣袍绽放如莲,而在这炫美的莲瓣之下,地板如同碎浪般四散荡开。
安忍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麻的,场子还是给砸了,上次那个铺砖的瓦匠电话多少来着?八成地基还要自己先垒好,没个几千块下不来。
这一锤力逾万钧,地面上登时出现了一个数十丈深的大坑,塌陷掉落的灰土碎石坠向死一般寂静的深渊。脚下一缕半透明的符咒好像接触不良的劣质灯带,噗噗闪了几下彻底熄灭,淡淡的魔息似有若无地逸散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谁说澜家的攻都贴心到背着小受茬驾?不存在的,真就有人当着老公的面儿就敢动手,发起狠来连自己老攻都打。
——O__O "…请注意自己的身份……
☆、031
潮湿阴冷的地下洞穴透着幽微暗淡的浓绿荧光,脚下和四周的墙壁上都覆着细密浓厚的苔衣,整个空间约有小型足球场那么大,正中由一根四人合抱粗细的杖柱支撑,隐约可见柱顶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伸展出的骨架深深嵌在泥土穴壁里,形状正如一柄九环锡杖的顶冠。
经年湮埋并未摧折这法杖的光芒,柱身加持的法咒缓缓流转,冷光四散,被隐在铺毯般苔藓之中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绿芒,竟然也令这种阴森之地生出了类似生态园般的潋滟翠色。
然而,这个“生态园”实在谈不上生态,在被孔宣这个杀气十足的陌生物种侵入的最初瞬间,里面吱哇乱叫地引起了一番骚乱,垂死挣扎的魔息和鬼气四处乱蹿。
安忍荒腔走板地唱了一长串安魂咒并且投喂了两大包脆皮肠才好容易安抚下来,一路担心旁边那位说不准什么时候烦得慌甩手一鞭子把他这里彻底变成坟,心累。
六七只“活物”挤在墙角,形态各异到曲折离奇,却全都本能地在孔雀明王面前溜肩缩脖刷低存在感,其中一只人面蜥连保护色都撑了起来,埋着脸将自己从头到脚绿成一片大草原。
孔宣环顾四周,大概看得出这里有点类似于十八层地狱建在人间的“空间站”,若是换个别的什么人过来瞅一眼,指定得将安忍当成变态博士科学怪人,随便用摄像头扫一圈,就是一部完美的恐怖科幻电影宣传片。
“之前送走过一些,这几个也快了。”安忍并没有老巢随时被端掉的恐慌,反而略显释然地席地一坐,盘起两腿,伸手捞过一只皮肤皱巴巴如同秃毛猴子的鬼婴,将饼干捏碎喂给它吃。
鬼婴裸露的牙床发出嚼磨的咯吱声,一双玻璃球似外凸的大眼泡望向安忍,恍惚有种依赖的情愫,口中含混发出一声“拔拔”。
孔宣持鞭的右手拢在身后,“银河”已经倏然钻进袍袖不见踪迹,眼前的这些包括安忍,对他来说并无威胁。
或许是同类相怜,他的目光在墙角那只鹤女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女孩儿顶着一头火红的长发,纤细的身体被一双巨大的羽翅包裹起来,仅露出一双光着脚的小腿儿,骨架是鸟类特有的修长脆弱。
鹤女的一只脚踝上环着一圈无形的咒锁,和另外几只玩意身上的一样,只是碍着身材条件锁在了不同的部位。
无论从前她做过什么,业障几何,此刻都同这里其他的妖魔鬼怪无异,千疮百孔的魂魄被某种力量修复和净化,不必等太久便将了却前尘进入轮回。
感觉到孔雀明王的目光,鹤女战战兢兢地俯身跪拜,诡丽的面容隐入红发,拖着沉重的羽翼膝行至孔宣脚下。
孔宣抬手,掌心向下悬停在她头顶,雪白的光雾笼落下去。鹤女惶然仰起脸,眼中蓄满泪水,形同疲惫的旅人放下沉重行囊,垂死的囚徒卸下桎梏枷锁。
“去好好的一世为人吧。”
鹤女再次深深叩拜,铺展双翼的身体化为碎星升腾飘散,“谢谢,明王殿下——”
她幽细的声音也如一缕烟尘般远远散去,魂魄坠入六道轮回往生,只余一片羽毛从半空中悠然飘落。
安忍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不无心酸道,“我在她这儿念了不下十万字的度魂经,死人一样,连口水都没给我倒过……你们这帮颜控,哎……”“话说回来,明王殿下您这样截胡别人的功德,道德么?”
孔宣修眉一挑,“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又攒功德做什么,能存银行吃利息?”
“也是!”安忍无奈点点头,仰起头开始琢磨着头顶这个破洞从何补起,“还是做人最自由,不用动不动给人封神脉降天罚。”
戳了别人痛处打击报复,他继续道,“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殿下暴力强拆是不是也该多少给点赔偿。”
“谁说你只需解释这几个私藏的玩意,”孔宣威胁地碾了碾脚下的地基,“龙渊,你对他打的什么主意?”
安忍唔了一声,“打他主意的应该是殿下吧?我没别的目的,单是想从龙夫人那里讨点香火钱,真受不了你们这种一发脾气就摔东西拆房子的。”
孔宣心道,就你这样的滚刀肉,搁在从前早就剁馅儿包饺子了,要不是怕吓着小崽儿,你就等着坐地圆寂吧!
鬼婴吃饱喝足舔了舔利爪,一咕噜从安忍怀里滚下去,手脚并用爬到墙角的一台电脑前,含混不清地咕噜了一句“咯咯”。
“别乱动,大哥回来打死你!”它旁边唯一一个人形的活物将鬼婴挡开,把那台电脑宝贝似的守着,连斥责都是轻声细语的,生怕震落了机壳上的灰尘。
安忍的脸色不易察觉一僵,继而抬手挠了挠头顶。
“纵然你神通广大,也不过一届凡夫□□,我想要你的命随时来取。”
“多谢殿下宽宥。”
“还有,等下你知道该跟龙夫人说什么。”
安忍长出一口气,幸好孔雀明王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龙渊身上,这威胁他就小妥协一下,“自然知道。”
孔宣转身要走,倏地脚下一顿,微微侧过半张脸,“哥哥?”
安忍堪堪放下的心脏又重新呼啦一下提起来,思忖片刻,目光灼灼地盯着孔宣道,“是有一个难搞的,带在身边久了点儿,叫萧坦。”
这名字甫地从他口中吐出,就见孔雀明王身形一瞬绷紧,“银河”有如白练倏然挥出,像是要将他们这些玩意连同这法杖一并抽进地狱道去。
“萧坦……”这两个字犹如鬼魅一般,缓缓推动了压在孔宣胸口的一盘陈年巨石,将他五脏六腑狠狠碾揉。
安忍抢在他动手前补充道,“久了点儿,但是很快了……至多月余。”
“月余?”孔宣唇角挂着冷笑,“你以为我会让它活过下个时辰么?”
安忍也敛了之前的吊儿郎当,挂上肃然表情,手臂上的肌肉逐渐收紧,进入随时可能来临的应激状态。
他的语调依然沉稳,“明王殿下不会不知道,如果他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解决掉的,当年的血璃珠就不会被封入无间裂隙。”
“殿下,”安忍垂眸,双掌合十一揖,腕上赫然多了一串琉璃佛珠,“经年恩怨,是非对错,无需晚辈赘言,小僧相信殿下心中亦有公允的判断。”“所有人都已经付出了代价,殿下不惜一切守护龙族太子,也请允许小僧可以送那些不安的魂魄往生。”
孔宣眸中似有万丈波澜,生生被他压平在缩紧的瞳仁中,看向安忍的视线一片冰寒,“所以,那些七月初七的生魂,也该是它这畜生的殉葬品?也该是被付出的代价?”
安忍双眸轻合,“我度化他多年未曾有过意外,这不是他的错,我愿领罚。”
这话一出,有关七七受害人的系列悬案算是有了声称对其负责的极端组织。
纵跃千年的恩怨,猝不及防地再次展现在他面前,如同拔开经年未愈的伤疤,血肉模糊。
曾经朝暮峰上那个无忧无虑的青衣少年,满怀期冀捧着一枚珍贵的丹珠奉到他面前,孔宣脑海中甚至清晰地刻录了他当时的音容。
-明王殿下,阿渊寻了个好东西给你,今后你可不可以更开心一点,多对我笑笑……殿下不搭理阿渊,阿渊急得要冒火……
-你将来是四海霸主,喷个水还差不多,哪里冒得出火来?
那时没人预料到,就是这样一枚在孔宣生辰被当做心意送出的礼物,成了拨转许多人命运的鬼手,通体腥红的血璃珠仿佛一颗不详的魔种,种下了千年之久被诅咒的因果。
安忍轻声道,“并非狡辩,他没有故意害人,就像当年的太子殿下……”“所错在我,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这些话重重落在孔雀明王的心头,“他没有故意害人”、“是我没有管教好他”,也许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孔宣一样领悟这两句话包裹的分量。
良久,孔宣淡淡问了一句,“不出月余?”
“是。”安忍郑重答道,像是怕他不信,又补充,“我有兜底选项,只是觉得……他有可怜之处,想给他留一条路。”
关于个中的一切,彼此再无需多言。孔宣信他的理由,除了曾经的种种,还有自蔡梓琼之后迟迟没再出现的受害者。
血魔萧坦,并非此前他们分析的那样不值一提,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拾人牙慧,若是他主动与人结契吸血自然不是现在这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