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桂花(52)
云采送走了他们,回去找连谧神君,穿廊还未推开门,就听见了栀颜与神君的声音。
栀颜红着眼眶站在堂间,道:“神君如今是不需要我了吗?”
“栀颜,你何必执着下去。返还家中清修于你而言也是好事。”
“好事?”栀颜冷笑一声,“你是怕我扰了你跟他谈情说爱吧?”
连谧神君微微蹙着眉头:“栀颜,你在我身边几百年,也应了解我的脾性。我素不喜欢纠缠不清。你这般执拗,我不便再留你。”
“如今就是我纠缠不清了,是吗?”
栀颜未等连谧神君说话,转身离去,猛地一把推开门看到了云采。她头也不回地从殿中跑了出去。
云采站在门口看连谧神君,神君用手撑着额角,无言地望着他。
栀颜离开之后,在水榭中枯坐了很久,直到脸上的泪痕也被风干。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道声音说:“栀颜仙子为何孤自在此地?是谁惹得佳人黯然神伤了?”
来的是谭闵。
司水君家与她家还算熟识,年少时他们见过几次,谭闵还认得她。
栀颜知道谭闵是个什么样的妖,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也没心情搭理他,站起身准备到别处去。
谭闵从喉中叹出一口低沉的气:“你们宫中那个云采小公子,原本是我的妖侣。后来他受蛊惑转变心意,与我一刀两断了。”
“那与我又何干?”
“两界皆知栀颜仙子倾慕连谧神君,云采不就是阻隔你与神君的祸患吗?仙子若是愿意与我联手,你我就能各取所需,得偿所愿。”
“不必了,我不屑做这种事,也烦请你收起那些阴暗的心思,若是你胆敢对神君做什么,休怪我翻脸无情。”
栀颜径直离开了水榭,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给谭闵留下。
谭闵勾起一边唇角,望着她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眼中是历经多少年都无法掩盖的阴鸷。
栀颜走到宫门附近,听见门外熟悉的大呼小叫的声音。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怕你,我可是会飞的!你还过来!你再过来我要翻脸了啊!”
栀颜打开门,看到瑟瑟发抖的岁卯,还有准备随时进攻的一口利牙的仙虎。
栀颜摸了摸仙虎的头,它立马温顺地坐了下来。岁卯看到她差点没掉下眼泪来:“颜颜,你要再迟来一步,我就要被它咬死了。上一次我来它也咬我,太过分了。”
“那你还来。”
岁卯走到她身边去:“你这没良心的,我这不是想你嘛。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啊?”
栀颜看着他。
岁卯说:“你别光看着我啊,你说话啊,过得咋样,那什么神君有没有老给你气受啊。我跟你说,如果他老气你,让你伤心了,你就跟我回家去,咱们不干了……颜颜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
栀颜一把揽过他的脖颈,抱住了他。栀颜捶他,还咬他。岁卯就不说话,揽住她,任她捶打。
栀颜哭着说:“我要气死了,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好好好,那我们回家去。”
栀颜气得直跺脚:“气死我了。”
……
岁卯帮栀颜收拾好行囊之后,在银宣宫中遇到了云采。
岁卯这一千年来几乎都在家中静心修炼,就因为他听说未来的岳父大人齐元君最瞧不起不学无术的妖,所以潜心修了个仙身。他不常出门,也不太清楚云湛和连谧神君之间的联系。他脑袋不太好使,老半天也没想明白云采为什么也在银宣宫。
云采只说他原本是广寒宫的仙兔,后来被连谧神君调来了银宣宫。
岁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绵绵,那你的面子可大了,居然是神君亲自调过来的。你之前就认识神君吗?”
栀颜走了过来,她不想搭理云采,拖着岁卯走,对他道:“有些事等回去我再慢慢给你讲。走了。”
岁卯虽还未和云采聊够,但还是听话地提起行囊,匆匆和他告别,跟着栀颜离开了。
栀颜说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回来了。岁卯就说好,什么都依她。
云采眼看着他们消失在宫门口。他转过身时,见到谭闵站在园中石子路的另一端,正看着他。
云采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谭闵从他身后追上他,抓住了他的手臂。
谭闵说:“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是。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年少时是我太冲动了,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可我现在已经知错了,你就不能考虑原谅我吗?”
云采看着他道:“我们的恩怨,我没有记挂在心上。我本就不在意你,又何谈原谅。”
“绵绵……”
“松手。”
谭闵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甚至用劲将他拉近自己。
云采运起法力,手中就幻出了一把长剑,寒风一凛,谭闵的额发都被吹动,那剑锋只差一点就会砍掉他的手。
谭闵不甘地松开了手。
谭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才知道他这些年真是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顺单纯的兔子精绵绵了。
他因绵绵和云湛的事情害父亲受牵连,又受到家中惩罚之后,也曾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不就是一个小妖精嘛,得不到手就算了,他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这一千年他流连旗山,什么样的妖精都见识过了。有个与绵绵眉眼和性情都有几分相似的小妖精,他招来一连伺候了半个月,还是觉得索然无味。
他在再次见到绵绵后才明白,他忘不了绵绵,因为他从没得到过。
因为没得到,所以不甘心。
……
云采又一次于夜半醒来,屋外还下着雨。
他梦到了二哥,梦见无尽的温柔缱绻。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今晚估计又是无法入睡了。
他全身都在发软,披上衣衫,下床从柜子中取了草药。他推门出去,到灶房去煮药。
绵绵守在药炉子旁,随着白气逐渐浮起的药味,他熟悉到有些反胃。他透过灶房的窗,看见一片灰蒙蒙的阴暗天空。
雨水声沙沙,夜里有些寒冷。
云采微微发着颤,勉强地呼吸了一口气,连呼吸都无法平稳下来,眼中浮起一层朦胧的水雾。他看眼前的景物都觉得是一片模糊的。
他迟钝得连推门声都没听清,一双冰凉的手搭在他的腰身之上。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也能感到肌肤的炙热。
谭闵在他耳边轻轻吹气:“绵绵,何必这么压抑自己。”
云采挣扎道:“你放开我。”
“我可是守了好几天才摸准你的行踪,怎么能放。”谭闵箍紧了手臂,将他紧紧环抱住。
云采准备动用法力砍他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连谧神君的声音:“这是我宫中的仙侍,你敢动他,我先把你给废了。”
神君站在灶房门口,声音冷如冰霜。
谭闵忍住满腔愤恨,僵硬地转过去,看着他道:“没想到二伯对宫中仙侍还如此上心。”
“平日里也不曾如此上心,近来本君提防心怀不轨之徒,不过是多留意一些。”连谧神君道,“云采,你过来。”
云采朝着他那边去了,却是走向了他身后的门。连谧神君叫了声“云采”。
云采说:“我想独自出去走走。”
殿外雨下得满地都是泥泞。
云采说的“独自出去走走”,就是出去淋了一场雨。他靠坐在园中的那一株桂花树下,想了很久很久。
寅时连谧神君在房中听到了敲门声。他推开房门,看到浑身湿透的云采站在门口,冷得打寒颤,脚边已经积了一滩水。
连谧神君什么也没问,把他带进屋,给他擦了头发。
白猫在绒垫子上安静地睡觉。云采望着屋中的某一处出神,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连谧神君唤了一声“云采”。他抬起头来,眼神很让人心疼。
他说:“神君你能不能抱抱我?”
连谧神君站在他身旁,伸手将他揽入怀里。云采闭着双眼靠在他的身上,许久许久,他抬起头来,看着神君。
神君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耳尖。神君俯身下去,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他的唇畔。
神君将他打横抱起,一路走去掀了垂地的纱帐。湿重的衣衫是束缚,褪去衣衫后仍是满身的潮湿气。
细碎温柔的吻落在他的锁骨之上。云采喊了声“二哥”。连谧神君箍着他的手腕,咬他的脖颈。
云采年少时偶然看过的书中,有着放浪形骸的软香美人,只沉沦情|欲的欢愉,说着令人羞于启齿的话语,能够遗忘一切苦痛。
云采失去了自己,只记得灼热的肌体,紊乱的呼吸声和掠天夺地的激吻。他喊二哥喊到嗓音嘶哑,抛却所有羞耻,快感化作泪水流淌,而泪痕都被吻去。
晨曦来临时,云采眼前有一瞬间的眩晕。他用手遮挡住光亮。他害怕沉沦,终归是沉沦。他能觑见的,是魂魄的裂缝。天光湮灭,最后一线光亮也收敛。
第五十六章 相思成疾
谭闵被连谧神君下了逐客令,隔日就搬离了银宣宫。他跟他二伯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昔日的情敌变成了自己的亲二伯,还有比这更刺激的事情吗?
谭闵不甘心,临走前他还想见云采一面。不过自然是没能见到。云采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他,更不想看到他。
云采在连谧神君的房里留了一个月,同桌吃饭,同床共枕。云采日日待在连谧神君的眼皮子底下,却是愈发形销骨立。
云采不太爱说话。
百日里多数时候,神君看书,他只在一旁研磨或是洒扫。到了晚间,神君握住他的手,他要是愿意,就会任神君牵着到床榻边去。
耳鬓厮磨与温言软语早已习以为常。照理云采的精神是该转好的,可他愈发面色苍白,愈发消瘦,也不想吃东西。
连谧神君让仙侍煮了灵芝粥,他只能勉强喝下一点。千年人参汤也喝不进去。偶尔还饮仙露,只还愿饮仙露。
夏深时,他已缠绵病榻,一病不起。
连谧神君傍晚踩着一路蝉声,去他房里看到他的时候,他瘦得都快脱相了,灰白的脸,深陷的眼窝,尖削的脸,苍白的唇。他看着房梁顶出神,眼睛像是木刻的。
连谧神君在床榻边上坐下,怜惜地抚着他的额角。
“二哥。”
“……嗯。”
云采紧紧握住他的手,闭上了眼睛:“二哥。”
云采许久没说话,似是睡着了。连谧神君就在边上守着,守到天色完全暗下,最后一丝白日的余光也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