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寒山(13)
他身后吴竞帮腔道:“枉费我等辛苦练阵,为长老安危耗尽心血。长老急着回哪里去?也是,这儿太冷,孟长老千金之躯,只能躺在长春峰养花喂鱼。”
刘小槐见势不对,脸色涨红:“你、你大胆!”
但他胆小声弱,瞬间被周武厉声盖过:
“我们说错了吗?你知道长春峰阵法,一年要消耗多少灵石?亲传弟子尚且辛苦修炼,你有什么资格穷奢极欲,享受庇护?寒山为你付出的还不够多?现在又让我们牺牲机遇,保你秘境安危,你配吗?”
他这些话憋了许久,今日终于找到时机,光明正大说出口,顿觉扬眉吐气。
说完非但不害怕,在身后众人的叫好声中,反而生出莫名豪情:
“我们不敬长老,请孟长老,将我等扭送执事堂治罪吧。”
有道是‘法不责众’,如今众怒涛涛,看孟雪里能将他们怎么样。
孟雪里只是怔在原地。
他好像此时才终于搞清楚状况。
可是,掌门真人的安排,分明用心良苦。以眼前四人的剑道水准,若要去争大比名次,反倒有八成可能丢掉性命。
周武仍在痛斥:“只恨霁霄剑尊修为绝顶,眼光却差。”
孟雪里深吸一口气:“好吧,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但辱及亡夫,我要是还能忍……”
那还是男人吗?
虞绮疏赶忙走到他身边,猛拽他袖子:“别冲动,咱们去执事堂!”
又催促小槐道:“情况不对劲,快去找执事长,不,随便哪个长老都行。”
孟雪里拦下虞绮疏,平静道:“我就是长老。”
他解下披风,与手炉一起递给小槐。上前两步,对周武道:“我说你的炽剑不到火候,你不服?”
周武气极反笑:“当然不服!怎么,难道你想与我比剑?”
孟雪里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对面内门弟子爆发一阵议论。
“比剑?我没听错吧?”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这次谁也救不了他!”
“看过这场,以后挨罚我也认了!”
寒山比剑,是一件神圣、庄严的事。双方达成约定,即无可转圜。
孟雪里不觉多么生气,只觉得有些麻烦,略微抬高声音道:“谁先借我宝剑一用?”
场间安静一瞬,又是一阵窃笑声。剑都没有,还说要比剑。
有人故意道:“没剑?召来‘初空无涯’,让我们开开眼啊。”
“哈哈神兵有灵,怎肯受他驱使?”
论法堂弟子面面相觑。这些小弟子大多还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道童刘小槐有剑,是孟雪里砍下长春峰中桃树老枝,为他削制的桃木剑,雀先明两根手指就能轻易折断。
孟雪里摸摸鼻子:“真没有啊。”
虞绮疏环顾四周,恼恨自己自作聪明,他带这些人来了,本想为朋友撑腰壮胆,如今却让朋友处境更难堪。
他咬咬牙:“我有剑!”
说罢一拍储物袋,祭出一柄浅碧色细剑。
孟雪里道谢,双手接过:“这是什么剑?”
虞绮疏低声道:“‘临池柳’。咳,我娘的嫁妆。你小心些罢!”
剑身不过三指宽,轻薄而柔韧,泛着淡淡碧光。
像春风里招摇的垂柳,母亲挽留游子的柔荑。
是一柄女子用的软剑。
孟雪里礼貌地夸赞:“好剑。”
对面爆发出一阵大笑,热闹极了。好像自修行以来,他们从没这般开心过。
——孟雪里果然根本不懂剑。
众人向后退开,为两人让出宽阔空地。按照惯例,比剑双方还需互相介绍。
周武剑尖指地,傲然抬头:“我这柄炽阳剑,乃家族炼器师铸造。我九岁习剑,家族长辈‘泰珩道尊’亲自启蒙,练剑十年,终得破障。”
崖坪喝彩声不绝。
自幼入道,十九破障,更可况‘泰珩’是寒山太上长老的道号。他背后立着一座庞大的修真世家。这般出身、成就,确实称得上天之骄子,确实值得骄傲。
孟雪里手握‘临池柳’,神情温和:“我没练过剑,但君子借剑,十年不晚。”
作者有话要说: 卷纸:崽,你道侣在他师兄的云船上,想他吗?
sherry冷笑:他如果敢打扰我装逼,我就挠花他的脸!
第20章 什么邪术
周武自述练剑十年,孟雪里却说君子借剑,十年不晚,听上去就像在讲笑话。
崖坪寒潭边,两人相隔十余丈,周遭百余人聚精会神盯着场间。
便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声音:“晨起不练剑,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这一声落下,黑压压的内门弟子中,让开一条宽敞通道,随之传出窃窃私语声。
“张师兄、李师兄、何师兄他们来了。”
“真赶巧,这下打不起来了!”
来者约莫二三十人,以三位青年为首,直径走入场间,挡住了孟雪里的视线。
周武对同伴传音道:“怪不得姓孟的不上套,肯定是他们通风报信。”
他剑不回鞘,对为首青年冷笑道:“张溯源,今天我与孟长老公平比剑,剑局已定,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张溯源摇头:“孟长老炼气圆满,而你已经晋级‘破障境’,倚强凌弱,何来公平二字?”说罢他转身对孟雪里行礼,算是打过招呼。
周武身后的吴竞抢先道:“那只怪他自己学艺不精。到了瀚海秘境中,也有人让着他?”
张溯源不理会吴竞,转向其他弟子,语气放缓:
“霁霄真人在世时,寒山因他扬名,我辈受他庇佑。他仙逝后,照顾他的幼弱道侣,是我们应尽职责。我寒山剑派多年传承,就是靠互相帮扶,强者保护幼小,团结御敌,才兴盛不衰。好了,都回去练剑吧。”
他在内门弟子中素有威望,立刻有人附和道:“张师兄此言有理。大家仔细想想。”
“说得好听,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周武一派的弟子喝道,“如果让你秘境避战,放弃名次,你难道心甘情愿?!”
张溯源淡淡道:“未尝不可。”
周武讽刺道:“你们三个愿意奉献,这份‘好差事’怎么没落到你们头上?我等不敢说掌门真人处事不公,只怪自己命不好!
“谁不知道,你们上个月,在穷乡僻壤找到一位先天剑体的天才,接引他入门有功,因此受到执事堂丰厚奖赏。原来‘苦差事’都是你们的,‘好差事’才肯给我们。”
他故意说反话,人群气氛微变,隐隐显出剑拔弩张的对立形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论法堂里尚且有“拥霁党”这种小党派,渊源更复杂的内门弟子之间,怎么可能没有派系之分?
如今寒山内门弟子分为两派,一派是五峰峰主的亲传弟子,以张溯源三人为首。
一派是太上长老的家族后辈,唯周武四人马首是瞻。
掌门亲传大弟子名作崔景,原本该由他领导管束内门弟子,地位等同于荆荻在明月湖。但他仿照霁霄真人,常年闭关修炼,不理门派事务,性格冷漠少言,与任何人都不亲近。
寒山这等庞然大物的宗门,派系之别由来已久。
除五峰外,山谷间洞府星罗棋布,大多出自太上长老的修真家族,淮水周家。
霁霄的师尊,算是太上长老的师弟,早年不幸陨落了。霁霄没有血亲后辈,也没有收徒,独自住在接天崖,地位超然。
然而自他师兄胡肆和太上长老决裂、负气离开寒山后,霁霄便与太上长老关系疏离僵硬。
掌门真人以大局为重,从中调停多次,却不见成效。
霁霄陨落后,太上长老重新成为寒山修为境界最强者。他家族众多长老、弟子,同觉与有荣焉,扬眉吐气。
至于掌门与各峰主,算起辈分都是太上长老的师侄,平时如果后者训诫他们,只好咬牙听训。
孟雪里不懂这些复杂旧事。
薄雪纷飞,寒潭冷彻,他只想早点回去取暖。
于是上前两步,对张溯源等人道:“我知你们好意,剑局无可转圜,打完再谈吧。”
名作李唯的圆脸修士抢先道:“您别怕,真人在世时,与我师尊交好,我重璧峰正殿还挂着剑尊墨宝……比剑双方有境界之差,便不是公平剑局,这场不比,也不算坏规矩。我们护送您回去。”
孟雪里心想,行吧,哪里都有霁霄真人墨宝,就我没有呗。
他摇摇头:“我不怕,不过半盏茶功夫,让开些。”
张溯源三人目瞪口呆,不肯让路。
孟雪里只好低声道:“我道侣留下许多厉害法器,特别厉害的那种。”
三人恍然,以为洞悉他意图。张溯源叮嘱道:“那一定要抢先出手,越快越好。”说罢带人向一旁退去。
唯余小道童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孟雪里拍拍他发顶,悄声道:“半盏茶是骗人的,你闭眼数到三十,我就回来啦。”
两位比剑者终于分立场边,相对见礼。
此时曙光东照,西边天空仍是墨蓝色,半轮月影若隐若现。
寒潭冰面冷硬厚实,积着一层薄薄新雪。
晨风中,潭边枯树像垂暮老人,枝条不住颤抖。
与这般萧瑟景致截然相反,是开阔崖坪间,百余人躁动而热烈的气氛。
周武道:“既然有境界差距,我若三招之内不能胜你,就算平局。如此不算恃强凌弱了吧。”
他体内真元灌注炽阳剑,锋锐之气自周身溢散而出,顷刻覆盖寒潭。以剑尖所指为中心,地上薄雪以肉眼可见速度消融,露出褐色泥土。
论法堂外门弟子们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由自主屏息凝视。
孟雪里笑了笑:“我是长辈,让你一招。如此,不算以大欺小。”
他话音刚落,对面一道明亮剑光划破风雪,十余丈的距离仿佛不存在,眨眼即至面前!
剑影如飞虹,所过之处,一阵阵澎湃热浪掀起,寒潭积雪须臾蒸发,茫茫白雾升腾弥漫。
孟雪里被炽烈剑芒当头笼罩,手中‘临池柳’剧烈摇晃,他单薄身形也如狂风中细弱柳枝,摇摇欲坠。
这一瞬实在太短,张溯源等人心中只来得及划过一个念头:完了,周武抢得先机,孟长老被吓傻了。
“是白虹贯日剑!”
剑光斩下,有的弟子闭眼不忍看,有人却眼睁睁看见……孟雪里鬼魅般凭空消失了。
离他最近的周武也不知道发生何事,来不及变招,忽觉背后大椎穴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