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套餐(65)
作者:谷风凛
时间:2018-12-25 14:05:47
标签:末世
说什么话,都只会显得事后安慰假惺惺罢了。
更何况,这个残忍的真相,是他自己求的。
“队长,你还恨我吗?”事到如今,罗星弈也问不出其他什么话了。
纪舒窈表情放空,摇了摇头,“星弈,24年了,太久了。”
她叹了口气,收回了神,说道:“你也不想想,我们要是有一个人真的恨你,你以为你还能睁眼?人不能一辈子都活在过去,必须是要往前看的。那些事我是毕生难忘,但我不想一辈子被仇恨锁在那里。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想不开?当初反叛毁灭月宫也是情绪冲了头,被有心之人煽动。过了那个时间,什么仇啊恨啊,都比不上好好活在当下了。”
“我们还能见面,这已经是个好结局了。”
纪舒窈站起来,走到罗星弈面前,像从前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恍惚还是个鼓励的力道:“星弈,好好活吧,你也是我也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了。我终于见到你,也终于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我知道我现在心情舒畅了,但你肯定有事了,走吧。”
离开别墅之前,纪舒窈又带着罗星弈去看了一下徐焱,然后往下山的路走去。
连遭两个噩耗的罗星弈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仿佛是个没灵魂的空壳,被纪舒窈提着线,乖乖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
然后走到一半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队长,今天,不去看我爸妈吗?”
纪舒窈惊讶地回头,完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还没受够打击吗?你确定还要继续下去?”罗星弈这是疯了?破罐破摔?遭遇长辈痴呆、众叛亲离还不够?是真的不知道最后面等着他的是什么吗?
“好,那就今天,一起见完做个了结吧。”纪舒窈说着,转了个身,重新迈上阶梯,“去叫别墅的人给你准备一束鲜花,然后跟我来吧。”
即使差不多已经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但在纪舒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罗星弈脑子还是“嗡”了一声,世界倾倒,一下子断片了。
他差点站不稳,就这么滚下山路阶梯。
后面的记忆,开始模模糊糊。
好像山道很长很长,山上很寂静,越往里走,越是寒冷。
因为不再有任何活人的气息,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冰冷。
罗星弈脑子乱,心也很乱,走在路上,带着一种抑制不住汗毛倒立的巨大的恐惧。
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不可说,这口气在亲眼看到前呵出来,就会成真了。
看见老去的徐焱痴呆时,他忍,完全可以忍,并且期盼着技术革新还能救回他。听见纪舒窈说陈年旧事,那些阴谋与背叛时,他也可以忍,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队友们没做错,“月宫”和他的确欠他们良多,什么结局他都活该受着。
什么拉着他的锁链他都可以咬牙背负,继续前行。
可是这一刻,罗星弈忍不下去了。他发现自己其实是承受不了任何结局的。
他好像一只还没有来得及长硬翅膀的雏鸟,莽撞飞出巢穴后,“啪叽”一下在地上摔断了双膀,血肉模糊。他痛得声嘶力竭地尖叫,想动不能动。
可是没有人听见他的哀嚎。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我怕。我害怕。
——不,别呼救,你没有保护你的人了。
所有的眼泪,都往心里流去,往内里吞。
然后被淹得几近窒息。
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回忆是出现在什么时候吗?
就是此刻。
当罗星弈一路浑浑噩噩跟着纪舒窈走过了通往后山的长长的路,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陵园里,看见墓碑上,那两张被相机永远凝固镌刻下来的,熟悉的容颜时。
黑白的。
回忆是彩色的。
蜂拥而至,没有顺序,没有因果,一股脑都倾倒下来,把他埋没,压垮在地上。
看不清任何场景,也来不及理解那是一段什么回忆,乍至,骤离,捉不住它,却又非常非常明白,那些都是关于谁的。
是从小陪伴你长大的人,是总是无偿付出关爱你的人,是你终于长大了能够回报,好想好想回报,让他们过上舒服的日子,却已经永远不能够了的人。
雏鸟还匍匐在地上嘶嚎,树上温暖的巢被风雨吹打下来,摔个粉碎,彻底、永远的消失了。
它没有家了。
罗星弈手中的鲜花再一次掉到了地上。干净圣洁的花朵掉落了花瓣。
一起落到地上的,还有他的双膝。
他想,这是真的吗?这是假的吗?他茫然环顾四周,看见站在后面的纪舒窈,又想,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罗星弈一瞬间变得很傻,他不明白自己之前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非常非常无措,希望有人来告诉他一下,他该怎么办啊。
他突然这么傻,可能是因为心脏被捅了个对穿,不疼,但也不怎么跳了。
“罗叔和茗姨,都是几年前去世的。茗姨身体不好,因为失去你伤心过度,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茗姨走后两年,罗叔也跟着去了。星弈,虽然二老现在已经不在了,但他们在桃源这几年,都过得很好……”
纪舒窈后面还说了些什么,罗星弈都没听见了。他仔仔细细观察了这两座并排的墓碑一下,从墓主人姓名,到照片,再到立墓的人,都从头到尾确认了五遍。
照片上的他的父母,也老了,但他都能认出来。没法不承认。
因为他们在对他笑。
陵园太冷了,罗星弈想着,跪好了,规规矩矩在墓前磕了三个头。他的父母就沉眠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一片不厚的水泥板之下。
然而再见的方式,却只能是扫墓了。
磕完头后,他机械地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捡起掉在地上沾了泥点的花,小心地拂走了白花上的黑泥,将花献给了两座合葬的墓碑。
“爸,妈,我不孝,我现在才来看你们。对不起……”罗星弈说到这里,张口咬住了自己的指节,双眼绷得通红,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但实际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了。
只是没有声音。
他不敢在父母墓前哭,怕他们担心啊。
罗星弈这一跪,跪了很久。地上下过雨的潮湿还没有干,濡湿了他的裤子,风一吹像冰刀子似的。
后来纪舒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人他不哭,他不发泄,什么都往心里堆,一天连受这么多打击,谁受得了啊?
纪舒窈上前去拉罗星弈:“星弈,你起来,这么跪下去不行。”
罗星弈听不见,不动如山地跪着。
纪舒窈使了力把他拽起来,“起来!你就是回去毁掉几栋房,也比现在跪在这里强!”
“你放开我!我不走!我不走!”罗星弈甩开纪舒窈的手,大声吼道。
纪舒窈吼回去:“你非要在这里撒泼吗!”
罗星弈被吼得一愣,垂下头,歪倒在一旁。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站起来,腿脚有些不灵活地站在墓碑前鞠了个躬,“对不起,爸,妈,我不该闹,打扰到你们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们,陪你们说话。”
见他终于愿意起来,纪舒窈松了口气,说道:“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吧,你这样,怎么让罗叔和茗姨安心?”
后来下山的路,还是走得很沉默。
入目是青山苍寂,天空高阔,一阵风吹来,罗星弈感觉到,那颗被捅了个对穿的心也灌过了风,“呼噜噜”的响。
罗星弈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远远落后了纪舒窈一大截。纪舒窈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山下走了。
他便一人继续走着,下阶梯的时候一个脚滑踏空,直接跌坐在了石板阶梯上,倒也不痛,就是感觉走不动了。
于是他收了腿,在这一阶石板上坐下了。
其实,从他从休眠舱里爬出来,发现“月宫”被弃,举目无亲,时间已经过了24年之后,他也不是没有考虑到最坏的结果。只是一直不敢这么想,不愿意相信。
因为不相信,所以他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积极参与这个新世界的故事,打丧尸,入桃源,展开轰轰烈烈的冒险。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好累啊,他走不动了,想休息了。
四周风声呼呼的响,罗星弈坐在阶梯上,除了他的呼吸,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罗星弈是个比较擅长控制自己过激情绪的人,尤其是太难过的感情,更会强行克制住,不露出一点点软弱。在外的时候尤甚。
可是这一刻,罗星弈真的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恐惧,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人在前面等他,没有人期待他的来临……
就在快要被这种负面情绪彻底打垮的时候,罗星弈忽然像是自救一般,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拿出了一个通讯器,拨通了一个号码。
通话没等待多久便被接起,或许是不方便开立体投影,那边并没有投影自己的身影,但耳畔传来的瞿临的声音是很真实的。
“怎么了?”
罗星弈从未注意到,瞿临的声音原来一直这么温柔。
罗星弈说:“我好想见你。”
下一秒,立体投影打开了,瞿临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也看见了罗星弈现在狼狈至极的模样,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四周的场景,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那个虚拟的投影忽然转了个身,也坐下了,就挨在罗星弈旁边。
瞿临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却沉默着陪罗星弈坐在这里,直到他说,下山了。
五十六:深海的吻
罗星弈从陵园回来后,在纪舒窈的指路下,把自己关在了一间军队专用的训练室,再没出来。
他仍旧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心情绷到极致后,反而失去了任何情感,只能把无限的痛苦以汗水的形式蒸发出来。
运动对于疗伤而言其实没什么成效,但这种过度的肉体自虐却能奇异地平衡内心疼痛与愧疚。罗星弈不断与机器对战,一击一击,精疲力竭,直至无法再进行任何攻击。
才停下来。
麻木地洗了澡换过衣服,把疲惫不堪的自己丢到床上。
溪城离圣城不算远,但两城之间出入限制严格,手续繁琐,且没有直达的道路,一来一回要耗去大半天时间。
瞿临回来时已经不早了,外面华灯初上,客厅里却一盏灯也未点亮。寂静的、浓厚的黑暗弥漫在室内,在窗外暖橘色灯光的衬托下,更像是被欢笑遗忘的角落了。
他站在客厅想了想,觉得应当给罗星弈自我消化的独处时间,便先回房洗去了这一身风尘仆仆。可他后面实在心神不宁,担心罗星弈的情绪状况,所以还是走了过去,屈指扣响了罗星弈房间的门。
“门没锁。”大约十秒后,门内传来罗星弈的声音,很轻,像一触即破的泡沫。
瞿临开门进去,见偌大的房内没有放置任何多余的家具,纯白的羊毛地毯铺了满地,却空荡无比。罗星弈横躺在床上,腿无力地搭拉吊在床边,在漆黑的夜色里无声无息地看着天花板,眼里是一片空茫茫。
其实这种时候,瞿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还是进来了。进来后没地方坐,他知道罗星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床,暂时睡觉的也不行,便依旧站在那里。
倒是罗星弈先开口了。
“没椅子。”罗星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和起伏,他小幅度拍了拍手边的空地,“坐吧,不招待茶水了,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