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77)
这样一件法宝,若运用得好,也足以困住一个元神真人一时半刻。若是再配上阴阳陟降盘结成的阵法,背后还有云铮偷袭,就是当面遇上那个朱绂也有几分取胜的把握。
他毫不犹豫地将善功换了熏球与云水香,又去丹藏楼中挑了暂时提升法力的法象香和使人无力的安魂香,将一身善功换得罄尽,才舍得回到洞府。
然而回去之后,他也并不急着离开罗浮。越是知道外头有许多人正焦急地等着他,他的行动反而越稳——这些年来叫仇人逼得坐立不安、焦虑得几乎影响心境修为的滋味,总算有人与他同尝。若不拖上一拖,叫那些精心布置的陷井,只等着他上门送死的人也尝尝心焦的滋味;叫他们设伏时的精致耐心化作浮躁不安,他怎么能就过去。
云铮已潜到溪谷中盯着白尾狻猊,顺便看着在狻猊身旁鬼鬼祟祟布置陷井的人。乐令一面指挥他吸取日月精华、山中灵气炼化灵智,一面安坐在洞府中祭炼阴阳陟降盘。
那日在会元阁买来的阵法他都已记得烂熟,如今再炼化一重天的禁制,正好可以施出其上最为方便简单的阵法——小葬五行阵。这阵法名为五行,实则是以干支生克之理,取了未土、戌土、丑土、辰土四样精气结成阵。这四土却是五行之墓,凡五行之属的法器入阵后都会受到克制,若修为低于乐令的,法器入阵后便会直接化为凡物。
他在洞中安闲地祭炼法宝,弘景峰众修士以为他已走了,而华阴城外埋伏的人却是怎么也等不到他送上门来,成日紧张埋伏着,过不几天便心浮气躁,恨不得将他直接从罗浮绑出来。
宋崇明的耐心也磨光了,亲自回罗浮,叫林绍想法把乐令催出去。林绍本就是外门出身,虽然分到了归命峰,却还拿宋崇明当作半师敬仰,立刻提步上了问道峰。
他这回来的却不大是时候。
他到乐令洞府中的时候,秦弼刚好去了陵阳殿听道,待道法讲得差不多了,他便把乐令如今在弘景峰做主事一事告诉了秦休,并请秦休做主,让乐令换到灵气不那么芜杂,更适合修行的地方主事。
以乐令的年纪、修为,放在六州各大门派都是要当作精英培养。就是当初景虚真人尽心栽培的池煦,在修为进境上也不曾有这么快,若凭白浪费了这身资质,不仅耽搁了他自己,也损了罗浮的面子。
秦弼说得十分严重。秦休本欲斥责他胡乱插手门中事务,转念却又想到乐令是他本宗后辈,还是他亲传弟子的堂弟,就算不提乐令甚合他眼缘之事,也不该像流放一般发到那种不适合修行的地方。因此他只淡淡瞟了秦弼一眼,漫不经心地应道:“这个主管不做也罢。你传我的话,叫他不必再去那里,到万象殿重挑一向事务吧。”
秦弼喜出望外,却是强自抑制脸上笑容,躬身答道:“多谢师父。我这就去告诉秦朗,让他来向师父谢恩。”
秦休神色依旧冷淡,只道:“不必,你下次来听道时也叫他来。你们都是真传弟子,又都在问道峰上,我自然都一体视之。”
秦弼代为答谢,离开陵阳殿后便直飞向乐令的洞府,欲早些向他转达秦休的好意。
他敲开乐令洞府时,正好看到了上门催工的林绍,蓦然生出一点堵心的感觉。就是知道了林绍的来意,那点不快也并未消散,十分冷淡地说道:“林师侄勤于门派事务,真令人佩服。不过我方才接了秦真人法旨,正要带堂弟去万象堂另换一桩任务。师侄不妨再等两天,程师兄定会另选人处理此事。”
林绍愣愣地坐在石凳上看他,又看乐令,忽然觉着自己明白了点什么,当即站起身来拱手作别:“反正那狻猊亦是在荒山中出没,不曾祸害那些凡人,等些日子也是无妨的。两位师叔不必忧心,我自回去安排弘景峰的事物。”
乐令却忽然起身说道:“这件事我既然接下了,总要给众位师侄一个交待。秦师叔与秦师兄的好意我知道了,等抓住那知狻猊我就去万象殿更换任务,并向秦师叔当面道谢。”
秦弼只是怕他在弘景峰修行,影响结婴,也不把一只妖兽放在眼里。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傲,近日又和乐令闹得不快,也就不再多说,直接回了自家洞府参悟道法。只苦了林绍一面想劝乐令别去华阴,又不愿坏了宋崇明的设计,纠结了半晌,还是离开了乐令的洞府。
他想到秦弼那声特地加重的“堂弟”,又想到秦休肯叫乐令去陵阳殿听道,一向平静的心湖扬起滔天风浪,寻了借口离开罗浮,直奔华阴城去寻宋崇明。
那只狻猊虽在华阴城外的溪谷里,宋崇明却并不在那种地方。他与几名姬妾都在华阴城一处修士坊市中找了个酒楼住居,在房间中一面饮酒取乐,一面等着溪谷中安插的探子来报信。
林绍一路上紧赶慢赶,找到宋崇明一行时,已是有些气息不稳。他冲到桌旁,连陪坐的几名娇美女子都顾不上多看一眼,只挨到宋崇明身旁传声道:“宋师叔,我才知道那个秦朗极受秦首座宠爱,秦弼师叔亲自到他洞府传旨,让他随意挑选门派任务,还能到陵阳殿听道……”
他满面紧张担忧,只差亲口说出那句:“咱们别做这种事了。”
宋崇明却仍旧安坐在上首,同座那名美艳端庄的宫装女子替他斟酒步菜,竟是目不斜视,规矩得如凡人中的大家闺秀。他慢慢饮尽杯中琼浆,淡然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与秦师弟交情平平,他回来后更是毫无往来,他主管什么事务,去哪里听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绍急得脸色微红,十指几乎扣到桌子里,再度传声劝道:“秦朗师叔现在怕是得了秦真人的宠,要是让人知道咱们设伏杀他,只怕……”他话还未说完,忽然觉着背后有些发凉,一阵尖锐痛楚便从胸口透出。
他口中一阵腥乱,身体却如坠冰窟,惊异地看着宋崇明,喉头挤出一声嘶哑的:“师……叔……”
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响起,林绍却觉着那声音模糊得如隔千山。他体内仿佛被人用手搅了一翻,而后什么东西便被摘了出去。他的感觉完全混沌,身体却似被从里面撑了起来,直至完全失去意识,仍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桌旁。
直至他的目光完全涣散,宋崇明才含笑回应了一句:“我现在是秦师父之命去海外调查谭师兄的死因,怎么会遇到秦师弟呢?是你帮秦师弟捉狻猊时,飞剑失手伤了他,结果害他被狻猊所食,自己悔恨之下独斗妖兽,也枉送了性命……”
林绍身后,一名长相娇美的锦衣少女津津有味地啃着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连手上鲜血也舔尽了,抬起头含笑看着宋崇明:“宋大哥说得是,筑基修士的味道不错,金丹修士肯定更好,那只狻猊当然会将他们啃得干干净净。”
林绍的身体自然动了起来,正欲往外飞去,空中却影影绰绰显出些什么东西。宋崇明低叱一声,手指在空中挥动,抓出了一枚姆指大小、刻满朱色符纹的玉符,眉头轻皱了一皱,却故作洒脱地笑了起来:“秦师弟竟然跟踪本门师侄,幸亏我知道你,在此与林师弟合演了一场戏,终于抓出了你的马脚。”
那枚玉符中传来了乐令微带怒意的声音:“宋师弟是演戏,我却不是。你弄这些手段把我诱到华阴,竟不敢出来见我么?”那声音顿了一顿,四下传来一阵树木倒伏和如砍朽木的声音,隐隐还有剑器相交的铮鸣。而声音再度响起时,已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在哪里,我在溪谷这里找了大半圈……”
宋崇明猛然捏碎了那枚玉符,又饮了一杯琼浆,对众女笑道:“此人既踏入溪谷,便已入吾彀中。今日卿卿们陪我同去,看看这狂妄之徒的下场!”
抒罢了豪情,还特地对身旁那名宫装女子作了一揖,半真半假地谢道:“若非朱绂姐姐帮我布置,要无声无息地杀一个金丹宗师也没那么容易呢。这回不仅是为秀儿报仇,更是报他当初在俞郡对你无礼之恨。”
众女只要讨他欢心,纷纷顺着他的话说,如同乐令已陈尸众人眼前一般。宋崇明听这一片莺声燕语,更是洋洋自得,从法宝囊中取出一枚云幡展动,与众女一同乘上飞往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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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华阴城外那座溪谷先前就已被朱绂布下了几处暗桩,可进不可出。她这回为了宋崇明已是下了大本钱,设伏所用的傀儡中有三名有金丹修为,还有一名元婴修士,生怕设伏的力量少了一分,会让秦朗有机会逃走。
众人在华阴城饮酒时,她还特地在宋崇胆面前邀乖卖好,端着一副淡定出尘的仙子模样自夸:“我曾见过那秦朗,斗法手段并不算高明。上回若非有妖修插手,我早已将他化为傀儡。就算他这些年得了些奇遇,也不过是个金丹宗师,崇明又何必真当作什么大敌,费如许心力对付。今日崇明与各位妹妹只管做壁上观,看着他如何被我困死,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不过杀个把修士而已,和脏不脏手有什么关系?朱绂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为,在宋大哥面前压旁人一头而已。华阴城外溪谷上方,一名娇美秀致、红衣如火般艳丽的少女正恨恨想着。
这少女正是方才杀了林绍的妖修,名字还是宋崇明起的,和秀儿的水平差不多,就叫添香。此时她修长纤美的食指正咬在唇间,脸上堆满了令人怜惜的娇憨之态,脑中转的却是与外表全不相同的狠辣心思——
若是她先于众人找到那名人修,将他吃了,既可以在宋大哥面前讨好,更可以压过朱绂的风头。不过是个金丹修士,朱绂不放在眼里,她也不放在眼里。宋大哥只是太心软了才会叫那人修屡屡欺骗,她却不会罗浮中人有什么“同门之谊”,见面就先一口吃了,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她在半路上就与宋崇明众人分开,顺着溪谷南岸一路东行,在密密匝匝的树林中寻找生人的身影。往前飞了一阵,她忽然觉着空气中隐隐透出香气,正是修士清雅甘芳的气息,不由得精神一振,顺着那股气味寻了过去。
正道修士的味道果然不错,这个修为比方才那个筑基修士更高,味道自然也更清远……
妖修的脑子一向都不如胃转得快,此时闻得猎物在前,旁的更都顾不上,飞得比方才更快了几分,一头扎向密林深处。那美妙的香气越来越浓,眼前林中却全无人影,只有一片阴森枯槁的槐树。
她的脚步放慢了几分,循着气味兜兜转转,眼前忽地一花,却见一名淡雅清秀的少年修士正坐在一棵古树下,双目半合,头微微垂下,像是正在入定的模样。那修士的气韵风采竟还胜于宋崇明,修为似乎也高些。虽然还在入定中,身上衣袍拂动、脸上有微光映照,那种悠远出尘的气息却是引得她忍不住心跳起来。
好个俊秀的小修士,怎么竟比宋大哥还叫人喜欢些?
添香的心跳得快了几分,脚步也不由得重了几分。走到那少年修士面前时,她指尖上已弹出了利如刀锋的爪子,却狠不下心抓下去,反而将指背在那张柔嫩的脸庞上摸了摸。
手指下的人毫无反应,头上却忽地洒下一丝光线,将他的五官轮廓映得更鲜明了几分。添香已彻底忘了她刚被林绍的血肉勾起食欲,恨不得将宋崇明的仇人生吃了的事,毫无防备地半蹲在少年修士面前,想多看看他的模样。
那双紧闭着时都能看出形状秀气的双目终于缓缓睁开,目光却是毫无神彩,仿佛一件死物般波澜不起。
添香恍惚觉着有什么不对,却又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直到心口一凉,才终于想到——眼前这人是她的仇人,是她该见面就杀了的人。她竟只顾着看此人的美色……她低下头,看了看胸口冒出的鲜血,和那人手中一片殷红,忽有种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