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仙(58)
齐掌柜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乐令顺着那道声音音回过头去,便看见三名轻裘缓带、俊美潇洒,仿若凡间贵族的俊美青年在店外谈笑。那三人修为与乐令不过在伯仲之前,却自有一股万事万物皆不入眼的态度,进到店中时,目光也流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乐令的涵养在罗浮磨得越来越好了,对这些人的嘲讽充耳不闻——这泰半也是因为他看得出,这三人不仅隐藏了真实修为,身上所带的气息也不是正经修士气息,反而隐隐有些妖修的味道。
就是修为再高、瞒得再好,那身妖气也不是那么容易完全隐去的。这里是东海之滨,这些妖修不是从海里来的,却还是从哪来的?
若是他们手中的红焰草,定然比凡人的更好。还有些海底出产的灵草、石药和材料等,就是华阳道君不要,他自己也要买些留用的。
乐令目光微转,脸上已带上了一丝和煦笑意:“三位前辈手中莫非有红焰草么?若真有此物,我愿出高价购买,或以内陆所产的药物、材料交换也都可以。”
那三人当中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妆金锦缎大氅的青年,外表比另外两人年长些,五官也更深邃些,给人的感觉倒有几分与湛墨相似。只是此人态度更温文,气质更平易近人,不像清醒时的湛墨那样有压迫感。
他的眼神也一样幽深得让人看不透,估量什么一般看着乐令:“红焰草的确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我看你不像是这里的散修,倒像是什么名门大派的弟子作派,手里总该有些好东西。若你能弄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叫人取一株来也并不费力。”
“不知前辈想要什么?”听得他要提要求,乐令的热情顿时减了几分。和妖修打交道总是有风险,不要紧的东西也罢了,要是他要的东西太难得,还是另寻卖家方便。
那人淡淡扫了他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若有诚意,随我们到前头琅琊酒楼里谈谈。”
乐令扫了一眼玉盒中五百年份的灵草,又想到景虚真人的份量,正欲点头答应,耳边却又传来一道清雅温煦的女子声音:“早听闻秦道友大名,不想到今日才有机会相见。道友要的东西我也能想法弄来,还望道友不弃,随我移步到寒舍少叙。”
67
67、第 67 章 ...
乐令有过交情的女修,也不过是阴阳妙化宗和小山宗那有限几个,且都是上辈子认识的,这辈子在莲华宗还结了几分怨。此时听到那女子说话,他倒比别人都奇怪,怎么会有人一口叫出了他的姓氏。
灵药店门大敞着,透过那三名妖修便能看到街上的情形。乐令不由得抬头看向声音传来处,却见门外停着一乘云轿,前后各有四名女修手执宫灯花篮引路,轿帘被人微微掀起,露出一只青葱玉手和一点嫣红的袖子。
一名年少些的妖修嗤笑一声,正欲说什么,就让同行伙伴瞪了一眼,将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轿中之人灵气内敛,看不出修为如何,轿外那几名女修却都是筑基期的人物,身上也没有什么邪气。这样的排场不大像正道中人,可也不是他熟识的那几家魔宗做派,正不知是什么来路。
乐令只怔了这一怔,那女子便已掀开轿帘,从中露出半张清艳如画的容颜,眉梢眼角微微透出一丝笑意:“秦道友方才自我门前过而不入,莫不是看不起我?我这些年来却一直记着道友的好处,崇明也时时提起道友当年在清元洞天地宫中的高义……”
她话未说完,乐令心中便似大海翻波,鼓荡得他在这里几乎呆不下去。那女子说起过门而不入,他出门后却是一路贴在云上飞行,不曾路过任何一个门派。唯一险些碰到,却又避开的修道中人,就是方才在凡人坊市中看到的那片香火愿力的主人。
这女子竟也是鬼道修士……他定了定神,立刻想到了清元洞天中出的事。
难怪宋崇明一定要取到那枚玉俑,原来竟是为了如此佳人。那女子原本也应当是纯阴鬼身,但有了那玉俑相助,或是夺舍或是其他法子,现在出现在人前的已该是活生生的色身了。
有了这份情谊,也难怪这女子肯为宋崇明出头,追到这里来找他的麻烦。乐令眯起眼看向门外,那女子带了不少人堵在门外,凭他一人之力却是摆脱不开——就是摆脱得了,他又不认得路,怎么往蓬莱岛参回会元阁的鉴宝大会?
若是回罗浮……有那个宋师弟在前接应,只怕他也上不得山了。
横竖已叫人堵上了,乐令反而坦然下来,含笑答道:“我早前便听宋师弟说过,他有位红颜知己,名讳似乎是上朱下绂,莫非就是道友?”
那女修缓缓步出云轿,体态雍容优美,态度更是亲切温柔:“我与崇明虽未正式合籍,但情义所至,已和道侣无异。秦道友不若先到舍下,让我好生招待一番,也免教崇明知道后,要埋怨我对他同门道友失礼。”
她身上灵气内敛,也没有高阶修士有意无意释出的威压,若非轿外那些侍者,恐怕众人都会觉着她身份平常,只是此地常见的散修而已。
乐令略略侧身,不肯与她正面相对,也一样彬彬有礼地答道:“多谢道友相邀,不过我在这里约了人,不方便随道友离开。至于宋师弟那里,我与他本就是至亲的师兄弟,何尝有过什么误会?”
那女子步步生云,向着店内逼来,随轿的八名女修垂着头跟在身后,分作两行将店门拦住。乐令轻叹一声,目光在店内一扫,落向西侧墙上的琐窗。
他的目光一转,朱绂便也随之看了窗子一眼,淡淡笑道:“秦道友是小心的人。不过日久见人心,道友若能到寒舍住些日子,自然会知道我不是那种邪魔外道……”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云帘便从墙上浮起,将两侧花窗堵住,房中亦黯淡下去,四周只余一片茫茫大海,看不出出路在何方。朱绂脚踏浪花,如若无事地向店内三名妖修点头致意:“这位秦道友与我未来夫婿是师兄弟,今日我须当好生招待他,三位不论有什么要问的,都请另寻别人吧。”
那名最年幼的妖修冷笑道:“你在这里展开法宝,连一道门也不留,分明就是想连我们一起留下,哪儿像送客的模样?”
朱绂仍旧好脾气地点了点头:“是我做事粗疏,三位莫怪。”她右手轻抬,纤纤玉指在海天之间一划,那片乌云沉暗、浪滔翻涌的天地便分开一线,三名妖修和灵药店掌柜等人的身影被外头透入的日光照到,就如纸片一般被卷了出去。
那道缝隙一开,乐令也同时身化剑光,向着光芒亮起处直冲出去。
空中忽地现出一只大掌拦在他面前,温柔的女子声音再度响起:“秦道友何必急着走?我好意相邀,你不须这样防备。”
那道光芒消失,乐令也现出身形,倒退几步,躲开了那手抓取的范围。他心念疾转,从法宝囊中取出了星轨图,翻手向其中打入一道真炁,将这图卷化成一片天幕。
两样同样能另僻空间的法宝不能叠加,否则其形成的空间便会不稳定,甚至两件法宝也会受损。一般人就是在斗法中陷入了旁人的空间法宝,也多是执剑或是以其他攻击性法宝破解,绝不会也拿出这样的法宝来。
不过星轨图本就是秦休给的,乐令虽一直留着用,却不会像其他法宝一样在意。朱绂布下这片大海之后,他便立刻想到了以毒攻毒之法,毫不吝惜地将星轨图扔了出来。
乌云密布的天空立刻被星光取代,下方浪滔翻涌的大海也被星光照耀得平静了许多,仿佛要淡化在黑暗之中。两片空间交错浮现,时而紧咬在一起,将天地劈成两半;时而由一片空间主导,将另一片压得模糊不清。
两片空间交错之处渐渐发出咯咯轻响,点点发丝般纤细的光线已从其间透射下来。朱绂温煦优雅的声音中也带上了几丝冷意:“秦道友这样不肯给我面子,莫不是连与崇明的同门情份也不顾及了?”
乐令冷笑一声:“我正是顾忌与宋师弟的兄弟情份,才不敢与道友单独相处。虽然修士之间不如凡人那样讲究人伦大防,但与师弟的未婚妻也不好多相处……”
他一面说着废话分散朱绂的注意,手中已多了一把飞剑,从下方斜斜向上撩去,化出一道能断绝万物生机的冰冷剑光,准确地斩在那处有点点阳光透入的地方。
这一剑挥出,竟似又回到了他还是元神真人的时候,剑光无坚不破,将两件法宝同时斩为碎片,眼前星空大海的景色一齐消散,露出灵药店墙边摆放的多宝架。
店内景致闪现时,第二道剑光也向着这处裂口劈下。乐令身与剑合,化作一道玉色剑光冲破法宝化出的幻阵。
朱绂清美冷淡的面容已近在眼前,而店门亦仍是大敞四开。
乐令终于得见天光,目光落在店门处,欲催剑直飞出去。然而剑光才飞出法宝,一道道形状诡异、大张着口的阴魄便挡在他面前,其上丝丝死气浸润,直侵到飞剑上。
那柄剑虽然品质已是极佳,但受了死气侵染,身外灵光还是一寸寸消磨,眼看便要蚀到剑身。乐令只得落到地面,将飞剑收起,指尖向前一点。
阴阳陟降盘中太极图旋转不息,一道纯阳精气在空中结成阵纹,将那片阴魄包裹其中。乐令又取出炼魔紫雷护身,取出早已不用的鉴源剑,仍是化作剑光向外冲去。
朱绂冷冷说了声:“且慢。”身形轻移,空中蓦然现化出一只大手,向着乐令直抓下去。这手出现得晚,动作却快过剑光,瞬息之间便落到了剑光所向处。
乐令顺手将炼魔紫雷化成一只大手迎了上去,脚下飞剑仍是毫无涉涩地向外飞去。借着两只手交错之机,他又祭出阴阳陟降盘,借其中五行精气结成九宫八卦阵,将空中灵气镇压,并特别将休门开在了朱绂所在之处。
要陷朱绂于死地恐怕十分艰难,只要禁住她攻击之力,能脱出这道门,他便可藏入大海中,借着海水气息掩饰行迹。
两件法宝交叠运用,朱绂的动作果然被拖延了一息,乐令趁机飞出店外,拔转剑身向东飞去。然而他的剑还未升到楼顶,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便自他背后传来:“秦道友慢走,且让我这些侍女服侍你上路。”
八道剑光交织成网,将整片街巷都笼罩其中。只是那八个人行动十分呆板,只能听着朱绂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剑光虽交织成网,却并不灵动细密。
那三名海外妖修走得并不远,剑光落下处将他们和店主三人一并罩在其中。他们虽不愿掺合进旁人的事,更不是肯白白吃亏的人,各自亦化出兵器法宝杀向那八名仗剑的女修。
乐令身与剑合,只余一道流光在空中划过,趁着这三名妖修杀人之际向外闯去。眼看就能钻出剑网,一只大手的虚影忽自空中浮现,当当正正挡在他身前。那只大手却不只是手,而是道道阴魄凝成,略为虚浮之处,皆可看到颗颗似人非人的头颅从手上扎挣出来咬向他。
鉴源剑上本就有裂缝,再受了这样浓重的死气侵蚀,竟已承受不住,当场断成了两截。他身上浮起一片纯阳真炁遮挡死气侵蚀,身后却有一道剑光从剑网中分出,直直袭向他的背心。
乐令撤出玉剑回身阻拦,一只纤美如玉的秀丽手掌却不知从何处伸来,向他心口用力掏去。
景虚真人赐下的仙衣在那手前只如凡人之物,化作片片碎布在空中飞舞。乐令胸前一冷,大片白晰坚实的胸膛已露在冬日寒风中,一直揣在怀中的黑蛟也随着那一抓之势向外飞去。
“湛墨!”
乐令顾不得自身,连忙伸手去抓湛墨细长的身躯,朱绂却似单纯好奇的少女般轻笑一声:“这就是秦道友从崇明手中抢去的那只灵蛟?果然是好东西,道友不必担心,你到我家中后仍能和他在一起,我会将你们都囫囵送到崇明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