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求它在我皮肤留得久一点,渴求它不仅留下一阵微风,还想要它留下更深的印记,深到不会消失的那种烙印。
尹问崖还是出了室内,走到甲板。
我知道他是在辨别方向,计算还有多久到药谷,但我却希望仙舟走得慢一点,如此他就能在我身边留得久一些。
就算什么也不做都好。
但时间的流逝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越是希望它慢,它就走得越快。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三杯茶对我人生的重要意义,仙舟就落地了。
药童用担架把我抬起,转移到了神医的坐诊堂中。
玄清宗与药谷关系极好,好到玄清宗送来的伤患总能得到第一时间的救治,以及药童们的精心看护。
“看好了,这位道友中的是蚀骨石花的毒,这种毒非常罕见,病例稀少,治好一例就少一例,你们认真听,认真学。”神医带着她的药童们,乌泱泱地围了上来。
我的床周围挤着数个黑色脑袋,他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们的师父,眼神清澈而愚蠢。
“等等,前辈,这是不是有点冒犯了?前辈好歹先问过我师弟愿不愿意被人这么盯着研究啊。”尹问崖原先抱剑守在我的床尾,现在都被挤到药童后面去了。
我也不满,但这是甜蜜的不满。
不满在于尹问崖被挤,这样我的视线完全找不到他的踪迹了,甜蜜则在于他关心我愿不愿意。
这么多人,只有他关心我。
他真体贴。
“好吧,这位……你叫什么名字?”颜婉问我。
我在犹豫我要不要当场改名,改一个和百里泽一样的复姓,如此尹问崖便也能那样叫我。
“说不了话?难道是药效还未发挥作用?看来得施针加强药效了。”颜婉摸了摸下巴,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小友你放心,我在成为医修之前是器修,只需一针,便能活死人,肉白骨。”
她掏出了比我手臂还粗的“针”。
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我也知道粗到这个程度的,一般叫作“棒”。
就在这根棒照着我的脑门落下时,我开口了。
“苍晓。”
颜婉及时收手。
“原来是苍晓道友。”她握着那根棒,笑容可掬,“你愿意成为我们药谷的研究对象吗?”
这根棒悬在我的头顶,阴影映在我的眉心,
我虽然不是什么俊杰,但我也知道好歹。既然已经接受了药谷的救治,只是被人盯着看一会儿,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无所谓。”我说。
我这个答案非常谨慎,既没有驳了尹问崖刚才的好意,也没有得罪医修。
很好。
颜婉收回“银针”,继续给嗷嗷待哺的药童们讲解:“我说它罕见,有三个原因。第一,蚀骨石花很少能进入成熟期,而它一出现就是成熟期。既然能够喷出毒雾,就说明它拥有相当于人类金丹期、元婴期的修为。普通筑基期修士遇上它,就只能等死。”
原来如此,还好我并不是筑基期修士,在秘境历练中,我成功突破,到达了金丹期。
“第二,喷出毒雾之后,它会有至少一个时辰的毒雾冷却期,所以它轻易不会喷出毒雾,一般只有它受到了生命威胁的时候,才会以它认为威胁性最大的人为中心,喷出大范围毒雾。
“而将范围伤害浓缩成单体伤害,也就意味着他需要独自承担毒素带来的百倍痛苦。”
我想,还好尹问崖来得晚,否则被喷毒雾的人就是他了。
“第三,蚀骨石花的毒,分为三个阶段,初期是最重要的扩散期,毒素会随着中毒者的情绪起伏迅速扩散,普通修士中毒后会因为剧痛,产生紧张、害怕、绝望等情绪,无法压制毒素,只需一刻钟时间,就会全身石化,毒发身亡。
“但只要熬过初期,后续皮肤变色反而能延缓毒素的扩散。”
她看向我,众人也随她的目光一起看向我。
“这次玄清宗遇上了蚀骨石花,却只送来了一个人,而且据尹道友所说,苍晓道友中毒之后还坚持了整整两个时辰!”
众人肃然起敬,病房听取“哇”声一片。
尹问崖拨开那些“哇哇声”的药童,站在我的床尾。
我与他对视,看见他眸光闪烁,眼里带着三分赞许、三分钦佩、三分不忍、还有一分惭愧。
此时此刻,我猜他对我的初印象已经从普通的绿皮大水牛,进阶成了一个有能力、有担当、勇敢又善良的绿皮大水牛。
尹问崖没有对我遮掩他的感情,眼神直白坦诚,正如他本人一样,光明磊落,大大方方。
我的心上人,正是这样的好男儿。
这时,从旁边伸出一个脑袋,阻挡住我和尹问崖的对视,打断了我不断发散的思路。
颜婉睁着大眼睛,问我:
“所以说,苍晓道友,
“你是没有痛觉,还是没有感情?”
……前辈,你说话不看场合的吗?
第3章 我心里有鬼。
因为前辈不分场合的发言,我不想理她。
就和我不想理我师父的时候一样,我假装听不见。
尹问崖替我解释:“前辈,苍晓师弟修的是无情道。”
我的心上人就是这么一位有礼有节的君子,不会像我一样任性给前辈甩脸色,也不会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使人尴尬。
“原来如此!”无情道一出来,所有人都能理解了。
我知道,世人对无情道都有种刻板印象。
“师父,什么是无情道?很厉害吗?”一个药童举起手,好学地询问他的师父。
不厉害。也就是一天到晚对着练剑石啊、瀑布啊、悬崖峭壁啊之类的,又劈又砍,又淋又爬,等到练剑石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剑意,瀑布向上回流,悬崖峭壁光滑平坦,也就圆满得道了。
作为医修的颜婉当然不会像我师父那样简单粗暴,举这些不可能完成的例子。
颜婉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他解释:“通俗来讲,修习无情道,就是把一张白纸揉成一团,丢进大染缸里,然后再捞起来,把它恢复成原来那张干净整洁平坦的白纸。”
我沉默,这个解释似乎更抽象了。
“啊?师父,我不懂。白纸丢进大染缸不就皱了、有颜色了吗?还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药童皱起一张脸,像个小老头。
颜婉笑了笑,说:“是啊。修习无情道的修士都是在苦行,所以那些明知道人修习无情道还去撩拨人家的人,是要天打雷劈的。”
说罢,她朝我拱手:“苍晓道友,你是真正的勇士。”
呵,那当然了。
看我如今什么修为就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前辈,我师弟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尹问崖在把颜婉送出去之前,还关心了我的治疗进度。
颜婉:“只要谨遵医嘱,十日,我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师弟。”
健健康康可以,白白胖胖就不必了。我对自己现在的身材很满意。
“多谢前辈。”尹问崖送颜婉出院子。
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我终于能安心歇下了。
仔细想想,颜婉刚才那番对无情道的解释,其实已经很接近师父传授我无情道的内核。
师父说,不能动情,不能动念,不能动欲。
这跟让白纸保持纯洁一样,不管染缸里有什么染料,都不能让它在纸上留下痕迹。
当年师父选中我,就是因为我头脑简单,又有点迟钝,他那些刺耳的话能平滑地从我的脑子过去,不留痕迹。
所以我修习这一道,顿悟得很快。
和师父一起在谷底修炼的几十年,我打破了修真界最快筑基修士的记录。
无情道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它不像以剑入道的剑修,汗水和天赋,缺一不可。
无情道只要悟了,就能进阶。
我筑基引来雷劫的时候,师父也很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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