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棕色的瞳仁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明亮又认真,“对了,你叫什么?下次我会记得避远点,免得衬托了你,还看不见你的卓尔不群。”
“你——”谭亦谦五官不受控地哆嗦着,说不出第二个字。
江骛赶时间,还是要扔下一句才走,“不说算了,挺大个人了,还那么小气。”
风裹着雪花飘进谭亦谦的眼睛,带刺一样扎得他生疼,他死盯着江骛消失的地方,半晌愤愤掏出手机。
“马上查江骛地址。现在,立刻,马上!”
光影里无数雪花激烈翻滚,那朵蒂娜月季悄然枯萎,温暖如春的二楼房间,落地窗前的高大身影,收回了视线。
陆嵊摩挲了一下食指尖,放下纱帘回身,谢沛堂立即双腿绷直,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腹部,打理精致的白发鬓角不知何时被冷汗浸湿透了,他眼睛下垂,连那双黑亮的皮鞋都不敢直视。
谢沛堂无声吞咽着口水,硬着头皮轻声询问,“陆先生?”
屋内静到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雪声,谢沛堂等待良久,仍是没有回应,他悄悄抬高眼珠,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
谢沛堂胸口轰然一跳,赶快低声道歉,“抱歉陆先生,我是不小心……”
回应他的是公良也微笑的声音,“主人已经离开了。”
谢沛堂当即抬头,他面前是微笑着的公良也,他环顾四周,诺大房间空无一人,边茶几上的蛋糕和茶水纹丝不动,谢培堂脸上血色瞬时褪得干净,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
“陆先生……”谢沛堂嘴唇蠕动,期待地望着公良也,“他、他老人家同意了吗?”
公良也仍是一丝不苟的微笑,“主人的事,我也不清楚。”
“谢谢款待,告辞了。”他拿出一只锦盒,“祝令曾孙生辰愉快。”
谢沛堂看着黑金锦盒失态了,从公良也手中急切夺过盒子,迫不及待打开。
红绸布里卧着一支钢笔,公良也挑的。
谢沛堂眼白分裂出血丝,他不愿相信着倒转盒子死命抖着,声音如同漏气的皮球,急速干瘪下去,“公、公良先生,怎会……只有钢笔吗?”
隔壁房间,谢清源打开书柜,第二层摆了整整一排——鲲鹏出版社出版的《易经》,谢清源随手塞江骛送的《易经》进去,又多了一本。
同时他爬上取书梯子,到书柜最高层,他挪开一本砖头厚的词典,后方是一小片灯光。
这堵墙装着一小块圆形透气窗,能看见隔壁。
谢清源心躁鼓动,他两手撑着两侧书架,倾身贴到窗玻璃,呼出的热气,在透明玻璃上熏出一团朦胧的雾气。
心跳声越来越响亮,谢清源屏息凝神,贴着小窗户往隔壁窥探。
下一秒,他瞳孔惊讶张大。
那名叫公良也的管家离开关上了门,房内没有第二人,只剩谢沛堂——
他那位耆德硕老的曾祖父,披头散发,状若癫狂地疯狂刨着一只破底锦盒,十根手指撕扯着锦盒里的绸布,口中不断重复着什么。
谢清源惊呆了,突然有东西在他口袋震动,他反应片刻才摸出手机。
看到来电,他打开手机静音,丢进了书柜里。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江骛掐断了通话,点开微信找到谢清源留言。
发完他收起手机,离开了谢宅。
风雪密得天地成了一片,地铁已经停了,江骛取出寄存的书,放进怀里拉上衣服链子,看了眼出站口的监控,他摸出手机搜索回家的步行路线,走向没有监控的巷道,翻出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进入巷道便狂奔回家。
仙江市地铁最高时速70km/h,江骛的最高速度是80km/h。
只是为了避开监控,多绕了偏僻小路,等江骛跑回空明村,已是半夜了。
在暴风雪里奔跑一小时,江骛头发刮得乱糟糟,口罩也不知何时不见了,整张脸麻木到僵硬,还贴着几片雪花。
江骛剧烈喘息着,第一时间低头检查怀里的书,他手冻到快没知觉了,数了书没少,他拍掉脸上的雪花,使劲搓着脸冲上楼,迫不及待想洗热水澡。
低瓦灯泡在楼梯间摇摇欲坠,到六楼,他脚尖先踢到一样东西。
那东西发出声音,走廊的自动灯应声亮了。
昏暗的光线下,是懒羊羊的脸。
是江骛上次买的面具。
江骛蹲下捡起面具,压低的视野里,昏暗不清的楼道里摆着几个打包袋,以及那台年代感小电视。
熟悉的场景,江骛吐出一口凉气,他抓起面具起身,对上房门前的视线,“您什么意思?”
男房东靠着门框,手指夹着根即将燃尽的烟,看见江骛终于回来了,他猛吸一口,把烟屁股丢地上,鞋尖随意碾了下,嗓门奇大,“你马上搬走!房子我不租了。”
江骛讲道理,“我签了半年合同……”
“说什么都没用!”男房东板起脸打断他,“今晚你必须搬走,我的房子就是不租你!”
第06章
男房东语气又放缓下来,“当然了,你非赖着不走,我是不会赶你,我是守法公民。但屋子里的电线水管不小心坏掉修不好,这可不违法。”
他知道江骛独自居住,又才成年,游刃有余拿断水断电威胁,“今晚你那间屋子的水电一定会坏。”
江骛无所谓点头,“坏吧。”男房东脸色微变,他继续说,“一个晚上我还挺得过去。”
果然男房东彻底黑脸了。
江骛就肯定他猜对了,是有人要他今晚露宿街头,但不是房东。
房东要他搬走不稀奇,但强硬非要他今夜露宿街头,实在不符合常理,他们之前没有任何摩擦。
不是男房东,那就是别人。
有钱又恨他的人——
他大概猜到了是谁。
江骛搓搓脸,冰凉的脸皮勉强温热了,他话锋一转,“我今晚走也行,我有条件。”
男房东急切问:“什么?”
“两倍违约金。”江骛伸出两根手指。
当初为了有个住的地方,他和房东签的合同并不正规,没有违约金一说。
男房东赶紧同意了,“成交!你滚……”又在江骛目光里改口,“马上走!”
江骛的行李大部分是书,女房东提着最后一只打包袋满头大汗从出租房出来,江骛说:“还有一个条件,行李我明天来拿。”
男房东又急了,“那不行!你的任何东西不能在这间房多待一秒……”
江骛不咸不淡,“多简单,搬到你家就不是这间房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收款码,笑容灿烂,“不然我反悔了,我的两倍违约金事小,你的新房客——”
男房东错愕,“你知道……”他被拿捏住了,哼一声掏出了手机。
盯着江骛下楼,看不见背影后,男房东哼着歌回到房子里,四处打量着。
比他租出去时是要打理得好一些,但也破旧狭小,竟有人以十倍价格在今晚租下这套房。
对面钱都打来了,肯定不是骗子傻子,或许这房子是风水宝地?江骛也是住进来才考上了国内一流学府!
男房东想着爬上阁楼,拍着女房东刚收拾好的床铺,大剌剌躺了下去。
“老公,干嘛呢?回家了!”女房东在楼下喊。
男房东躺平望着头顶的天窗,听雪花落下的声音还怪有情调的,他翘着二郎腿,抽出一根烟点燃,心情大好着说:“你先回,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沾沾好运!再多来点钱多傻子十倍租他房子!
楼下,江骛走出楼道,寒风立即钻进他脖子,风雪更密集了。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纷飞的大片雪花里,高空隐约透着红光。
那红光染着雪花,似大额钞票的颜色,分外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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