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唯行身上的力量一激发,那处被破坏得只剩下半身的邪神像背后忽然显出了光芒。柔和的,模糊的,令人目眩神迷的。
细看来那光芒竟非是全然完整的一片,而是由无数细细密密的小点形成的不同符号连缀而成。那密密麻麻的光点在空中投射出一片纹样,就仿佛形成了一片光幕。
江唯行只几秒就停了下来,额角已有了细汗,显然这对他消耗颇大。然而他看向闻澜的眼神极亮:“我是还差了点儿,真正开启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如何?”
闻澜不发一言。
阿辛听不见几人交流,无知无觉立在闻澜身旁,如同平常那样安静看着闻澜,却见他神色有些异样。
其他几人稍微走前了两步,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阿辛看到闻澜眼中突然浮起厉色:“不可能。可以找别的方法,定有别的方法。”
江唯行面色不变:“就算还有别的选择,也没有时间了。闻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已经在这个游戏里一步步越陷越深了,这个游戏的难度也在快速提高,就像是在前面吊着我们追赶,你追得上,你就暂且还能幸存,你步子迈的小了一点,你就再也没有机会活下去。就算你等得了,你看看你身边的其他人,杨恒的女儿才幼儿园吧,我们还一起去他家蹭过饭,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但是杨恒在上一个副本差点被丧尸们撕碎,侥幸才活下来。还有苏云,虽然她不怎么说话,但是是个沉静可靠的人,而就在上一次,她为了及时把杨恒传送到安全的地方,连续强开通道,身上的力量几乎耗尽,自己也差点陷进了丧尸潮中。更不用说其他人……很多人的升级速度如今已经很难追赶上这个游戏进化的速度,纵然他们可以在你的帮助下活着通关这一个世界,那么接下来呢?后面的世界怎么办?你可以时刻护着他们吗?还有许许多多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其他人,如果他们认为结局终将是死亡,那么又哪里会有挣扎求生的意志?”
“我们需要给出这样一个信号,这个游戏是可以被彻底通关的,只要他们也能找到这个隐藏的钥匙,他们也可以活下去,彻底摆脱这个噩梦。这样那些人才能获得一点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啊。”
江唯行深谙闻澜个性,巧舌如簧,一字一句皆戳在闻澜软肋之上,直叫对方眉头紧皱。
然而,有的东西是软肋,有的却是逆鳞,当江唯行直接表示“此人显然非我族类,以他为祭是最好的选择”后,闻澜眼中浮起金色:“荒谬!”
他心念一动,金线凝实如长练,竟悍然直指那些熟悉的面孔:“杨恒,你也这么认为?”
“怎么了?”阿辛问他,却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回答。
杨恒脸上一瞬间划过难堪之色,但他看了眼阿辛,咬了咬牙又把那神情咽了下去:“不错,小闻,我们早该提醒你的,你不能……不能再泥足深陷了!”
闻澜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能这么善变,被阿辛相救之时,一个个都笑脸相迎表示是过命的兄弟,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而现在,居然因为一点可能性,就要逼迫他去自愿牺牲吗?
“小闻,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苏云轻声道,“如果我死了,家里就只有我母亲一个人了。”
“你是要为了他与你这些兄弟们动手吗?闻澜 ,你不该胡涂的。”
本该勠力同心的一群人,站立在了相对的两边。原本是相互熟悉又彼此配合的力量,如今却成了对峙的筹码。
闻澜本意拖延,只要等着时间一到、众人被传送出这个世界,现在这个困境自然能解,而有了这个信息,今后也便有了更多的可能。
然而其他人仿佛知道他的拖延之意,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杨恒脸色一冷,直接开能力冲上来,其余几人紧跟而上,一并围住闻澜。而苏云在方寸之间连开通道,剩余几人灵活闪避,借通道之便将阿辛带到了破碎的神像前。
力量场的特殊光辉在地宫内频频闪烁。
阿辛许是有些疑惑,他知道这几个人是闻澜的朋友,未曾有其他动作。
“刷!”闻澜金线一扬,杨恒几人一震连连退步,而他们立定后却依旧挡在闻澜面前,隔开了他与阿辛。
神像前,江唯行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他未再看闻澜那边,而是问一旁的阿辛:“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闻澜去到一个永远不需要担惊受怕、每晚都可以安然入睡的世界,你愿意为此付出一点代价吗?”
“你有病吧江唯行!”
闻澜怒喝一声,金线已然到江唯行眼前,然而不用江唯行动作,苏云手掌一翻,一个巴掌大的黑洞在江唯行眼前成型,正好将飞射而来的金线吸入,传送去了不知何处。
而江唯行依旧老神在在立在神像前,等着阿辛一个答复。
闻澜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仿佛有一道冰冷之意,在他已经有些混乱的脑海中将一些事情连成了一线。
苏云的能力已经这般强横了吗?他的金线本该可以穿透一切……
他们几人的配合实在太好,从分工到出手,同时出手的剎那所有人都没有一丝迟疑,不仅仅是早就商量好的样子,甚至更像是每时每刻都全然在一人的掌控之下。
否则即便可以随时沟通调整,也不会有这样天衣无缝的配合。
江唯行迎向闻澜的视线,眼底露出了一点微妙的笑容。
第56章 桃源涌泉(九)
江唯行微笑着看向闻澜。
他与闻澜之间相隔不远,此刻却被数张熟悉的面孔分隔开。这些面孔有的属于男性也有属于女性,有的和善俊美,有的则并不出众。但此刻,那些面孔上的神情如出一辙。
面孔后的这些人曾经相伴着走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彼此赤忱而坦诚,他们是最熟悉的队友,亦是最亲密的朋友。而此刻,这几人沉默地立在那里,仿佛成了一条沟壑、一道屏障,将一个人隔绝在他们之外,几乎呈对峙状。
江唯行的视线始终朝着闻澜方向,穿过人群的阻碍,那目光里看不见多少情绪。他的神情便如同他这个人,惯于矫饰伪装,所展现出的内里极为有限,甚至更有可能的是那是他需要给人看到的样子,没有人能真正猜得到他内心所想。
“你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并不是一定要你来做这个选择的。你没必要非得让自己去背负这个责任。闻澜,要我说,你完全可以自己问一下阿辛,去问问他的意愿,问问他是否愿意为了……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江唯行神色温和,语调不疾不徐,好似是真心实意在为他考虑,“我不会强迫任何人,你可以问问当事人的意愿。”
荒唐的游戏中,残破的神像前,阿辛安静立在那里,眼神清澈而沉静。石壁之上长明灯灼灼燃烧,跃动的火苗为他刀凿斧刻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淡金色。那赤金色的火焰明明有温度,此刻落在阿辛的眉眼间,却是为他更添了一种朦胧的、不似人间存在的特性。
从几人将交谈转为密聊,再到众人突兀动手,阿辛便如同一个偶人一般未曾有过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似是全然不知这群人已因为他而剑拔弩张。
他只是神色安然地看着闻澜。
而此刻,当江唯行再一次问他“是否愿意”之时,他好像才回过神来,反应有些缓慢地眨了眨染上了浅金色的眉眼,道:“我懂了。”
“哦?你懂什么了?”江唯行弯了弯嘴角,终于将目光转到阿辛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知道闻澜想要什么吗?”言语温和,其中恶意藏得极深,恍若错觉。
阿辛对此无知无觉,语调平静一如往常:“不知道。”他停顿了一瞬,“我想送闻回家。”
隔着神色各异的那些面孔,闻澜其实并不能看清阿辛的神情,然而听到他说出口的那几个字,他的胸腔中骤然有什么重重砸下,如春雷在耳畔骤响。
那样的感觉太令他陌生,陌生得让他有了一种自己有一瞬间突然变得不像他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太久没有那么浓烈情绪了,好像有很多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任身边往来匆匆。他心中有一潭池水自在澄明,它可照鉴万物,却从来都平静冷寂,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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