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蚕跳上尤异肩头, 周秦走到他身边, 与他一同仰望明月。
微风环绕着尤异, 抚摸他的面颊。
周秦就在他面前,但少年的尤异,什么也感受不到。
只有万千微风,吹动麦浪。
尤异孤身去了昆仑,姜洛留在西北,收集有关战争的情报。
特勤处也在不断壮大,越来越多的特殊人士加入其中。
在出发前往昆仑前,尤异告诉姜洛,如果他在昆仑山上消失,请记得派人来取走他的黑刀,然后封存保管。
姜洛狐疑:“我认为,你的能力在你哥之上,你怎么会消失?”
尤异说:“祖龙脉下镇压着虚无。”
姜洛正色:“我竟然不知道这条情报。”
尤异面无表情:“是我族密闻,龙脉一旦断裂,虚无必然蔓延。”
姜洛知道虚无这种东西有多凶险,他迟疑:“那你…”
尤异望着他:“封印哥哥后,我去填龙脉。”
姜洛愕然,良久无言。
收拾了行李和干粮,尤异爬上昆仑山,沿着山脊徒步奔向帕米尔高原。
古丝绸之路从这里经过,碧蓝的天空下,冰川耸立与山巅,无边旷野,风景壮阔。
尤异无心觅景,他单枪匹马闯入这里,他有很强烈的预感,关于宿命。
宿命告诉他,尤洛所作所为,皆是因他而起,宿命也告诉他,封印尤洛,身填龙脉,是他最后的归宿,也是蚩尤遗下最后的九黎部落,对这皇天后土最终的使命。
昆仑,是他的埋身之地。
周秦设想过,这场兄弟的战斗该有多么激烈。
尤洛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一定不甘心败于尤异手下。而根据特勤处的情报,尤洛没有终止他的实验,他杀了很多人,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国籍,他是一把就连敌军都控制不了的屠戮之刀。
尤异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爬上帕米尔高原的山峰,山峰已经裂开,虚无从中如岩浆般蔓延出来。
冷冽的风刀刮破面颊,尤异面白如纸,唇皮干裂,黑刀撑地作为倚仗,尤异在陡峭的高原上,如山石屹立。
尤洛出现在地平线尽头,他踏过雪原,孤身一人前来。
仿佛一场兄弟间,无声的约定。
尤异回头望向他,尤洛目光冰冷如无机质,他已经没有了同情之心,经年的杀戮和实验让他几近疯魔。
“你找到结果了吗?”尤异先开口。
无边无际的山脊上,尤洛望向山裂间被虚无填满的深渊,如黑暗流动。
“没有。”尤洛声音干哑:“人类…狭隘、自私…无可救药。”
尤异看着他。
尤洛冰冷的视线照向他:“这是宿命。宿命,不可更改。”
“嗯。”对于这一点,兄弟俩难得有了共同语言,尤异说:“的确如此。”
尤洛道:“你说话不结巴了。”
尤异笑了下:“嗯。”
“拔刀。”尤洛面生寒气。
尤异依言,拔出黑刀,刀锋凛冽,长虹贯日。
兄弟俩冲向彼此。
周秦看到了一场令他眼花缭乱的战斗。
尤异和尤洛一支同脉,他们是最了解彼此弱点的人,也是最不会对对方下狠手的人。
金蚕决定了战局,因为金蚕的出现,打破了势均力敌的平衡。
在尤异的驱使下,金蚕咬住了尤洛的魂魄。
要镇压尤洛的魂并不容易,到最后,尤异喉头涌血,狂风扇卷,化为漫山遍野的飓风。
金蚕的身上割出无数风刀破伤。
尤异一刀刺进尤洛的身体,金蚕吞噬了他的灵魂。
“给我。”尤异伸手握住金蚕。
尤洛的魂魄融入他体内,被尤异强行镇压下去。
狂风中,周秦听到尤洛怒号和咆哮:“你关不住我——尤异——总有一天——”
吼声戛然而止,尤异瘫倒在地,望向尤洛失去三魂的身体,深吸口气,仰头望天。
以身镇魂,他也活不长了。
从此以后,尤洛的罪过就是他的罪过,屠戮无辜、灭尽亲族…罄竹难书,这一切都融入他的血脉中。
强烈的痛苦令尤异无法站直身体,他靠在飞沙走石的悬崖边,胸膛因剧烈喘息而快速起伏。
周秦在他面前蹲下,无数狂风中,一缕微风轻柔地抚摸尤异的面颊。
尤异好像看到了他,他抬起赤红的眼睛,视线越过周秦投向虚空。
周秦知道,他此刻只是一缕风,尤异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尤异在山上呆了一天一夜,埋葬了尤洛的尸身,他去了一趟落脚的石屋驿站。
这驿站是古时候留下的,勉强能供人歇息。
尤异放下黑刀,打开背包,取出线装笔记本、毛笔和墨水。
周秦就在他身边,看着尤异写下两行字。
周秦;
不要忘记我为他们做过的事;
这时候的尤异,又是怎么得知八十多年后,他的存在呢?周秦无从得知。
但周秦能够确定,此时的尤异,已经料想到八十五年后会发生的一切。
尤异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很久,久到天色暗下来,久到周秦以为尤异不会再拿起笔了。
尤异捏着毛笔,蘸饱墨汁,他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墨汁滴到石案上。
然后尤异把笔放下,继续沉思。
星夜,昆仑山上,星河浩瀚,尤异蜷在火堆旁,橙红的光亮映照他的侧颜,周秦蹲在他旁边,摸了摸他的头。
尤异身边环绕着微风。
尤异忽然站起来,周秦吓了一跳,以为尤异看见了自己。
但尤小异并没有将视线投向他所在的地方,他仿佛下定某种决心,重新提起笔。
这时候,墨汁已经干涸了,尤异把壶里喝的水倒进去,毛笔摩挲砚台边缘,将墨汁搅进水中。
尤异拿着笔,点了点墨,写下最后一行。
周秦回到他身边。
尤异写:别忘记我。
一刹那,周秦恍然大悟,这是尤异临死前最后的遗言,也是他唯一的私心。
写下最后一句时,他不是蚩尤族后人,不是特勤处的尤大师,他只是尤异。
那天清晨,天际露出鱼肚白,太阳充满希望般冉冉升起。
尤异爬上昨天大战的地方,在山峰尽头,抓了把雪洒下去,雪花飞散。尤异站在山裂边缘,望向深渊下流动的虚无。
周秦从来没见过尤异掉眼泪,此刻也没有,但他知道,他自己已是泪如雨下。当尤异从这里跳下去,往后的一切,就真真正正地成为了注定。
这时候,尤异也不过成年。
“我不能杀哥哥。”尤异面朝深渊,自言自语:“但我活着,哥哥迟早会醒来。我只能跳下去,一为填龙脉,二为封印尤洛。虚无会将我的一切吞噬,化为天地间无数碎片…”
“不要救我。”尤异轻声说:“好好活着。”
周秦面露错愕,尤异忽然回头,直直望进他眼底。
他在对他说话!
周秦张了张嘴,泪水滑落,他下意识去拉尤异:“别去。”
尤异咧开嘴角,他笑起来,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微弯。
周秦仿佛看见了无垠的浩瀚星河,光辉灿烂。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尤异朝他伸手,冰凉指尖轻触他的手腕。
他笑着说:“我愿意。”
一滴水珠坠落。
千风飒沓而来,光阴洪流的尽头,山河与日月眷守着旧年的歌谣,在群山尽头,遥远的故土早已化为密林深处的废墟,流传千年的血脉横断于沧海桑田。
世间白云苍狗,兴衰起落,唯独光阴流逝,亘古不变。
八十五年后仲秋的夜晚,浩荡时空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凉风习习,他把戒指递向尤异,男人眼底满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深情,缱绻而温柔:“你愿意吗?”
昆仑山巅上,无数碎片收束后的起源之地,历经千帆的二人如微风相遇,他澄澈而真挚地回答了那个八十五年后的提问:“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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