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燃紧张到喉咙自发吞咽,缓缓拿住这只笔。
纸张上冒血的字迹还在继续,廖茵茵、下药、囚禁、致幻剂、我爱她、发热期、强.奸、感激、享受······
他看到的真相,和方正业狡猾得意的粉饰交织,字字啼血。
郁月城在他面前弯下腰,再站起来。
把那枚他掉在地上的子弹举到他面前,方渡燃一动也不敢动。
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是你带进来的吗?”郁月城问。
话里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其他情绪,似乎就是帮他捡起来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生态系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空间的东西。
方渡燃不知道怎么回答,更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
“我······”因为这只拿着子弹的手迟迟不推开,他只能很小声地回应,但是一开口,他没注意到的声音,却成了他自己的。
二十多岁的他的。
郁月城继续道:“这是已经用过的子弹。”
方渡燃立刻抬起头,睁大眼看他。
郁月城在雾气里的身体逐渐清晰,穿着一身户外服。
郁月城表情严肃,在思考似的:“是你的吗?”
方渡燃摇摇头。
他把方渡燃手里的笔记本收回去:“你今天好像不想写,我来记吧。”
方渡燃跟着他穿梭在丛林里往回走。
他手里的笔记本还是白花花的复印纸。
方渡燃忍不住把他手里的笔记本抽过来,自己拿走,血迹染在他的手上,跟他曾经无数次用摸到的温热血液在手上的触感一样。
郁月城突然转过身,小小的个子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看他,说:“你不是这里的人。”
方渡燃再和他对视,发现自己需要低着头,他再看看自己的手,已经是正常的样子。
这副情景显得更加怪异。
他想了想,不能再当哑巴。
“我现在不是。”他说。
郁月城静静看着他几秒,随后把那枚子弹摊开在自己手心里给他看。
“这个型号,不是国内的,也不是近几年生产的。”郁月城说。
方渡燃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把纷杂念头都抛开。
一切都像片段式地电影般,他犹豫的时候郁月城就定格在他面前,一点儿也不着急。
方渡燃往后退了一步,蹲下身抬起头看小小的郁月城。
“你会把我赶出去吗?”他问。
“你说得对,我不是这里的人。”他说。
郁月城在观察他,像雪白的长毛小猫对着他歪头打量。
方渡燃放下那些五味杂陈的杂念后,忍不住想亲近他,摸摸他还柔软细嫩的绒毛。
“不会。”他说。
方渡燃问:“为什么?”
郁月城把手指合起来,把那枚打过方渡燃的子弹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认得你,我不赶走你。”他说。
方渡燃诧异,他现在长得跟小时候像吗?他自己不知道。
倒是郁月城,一看就是落在人堆里也会发光,被他识破的。
“那我是谁?”方渡燃问。
郁月城看着他不说话。
方渡燃放缓语气跟小猫说话:“你小时候经常这样不说话吗?”
“你今天也没有说话。”郁月城这句回得很快。
方渡燃想笑,他都快忘了身处在多么诡异的空间里。
“因为我不是你的小伙伴啊,所以我不敢说话。”他说。
郁月城微微抿唇,欲言又止。
方渡燃伸手想摸摸他细软的黑发,差一点就碰到的时候停下来。
他绅士地询问:“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吗,郁月城?”
郁月城乌黑瞳仁有一瞬间地怔住,然后低下头。
“不拒绝就当你默许了?”方渡燃说着就碰上他的发梢。
手指尖变得敏感了,触感是柔顺而光滑的。
他看到,眼前的人没有消失,没有碎掉。
他抚摸上去的发顶也不是冰冷的。
没有河水浮尸的潮气,没有刻在眼睛里面的鲜血淋漓,他甚至都可以在直面这些陈旧腐烂的味道之后,仍旧看到郁月城漂亮的脸蛋。
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
可以把这座小小的热带雨林里面热热的潮湿都驱散的清爽。
“你很难过。”郁月城对着他说。
方渡燃回过神,笑了下,在虚幻的空间里肆无忌惮。
“对啊,我好难过。”他眼眶发热,他笑着说。
郁月城朝他抬起双臂:“我抱抱你,哪里难过?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方渡燃顿时掉出眼泪,立即伸手把郁月城小小的年少身体搂在怀里。
郁月城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他对自己,从来没变过一丝一毫。
小少年在他后背上一下下地拍:“爸爸已经走了,没有人看见。不开心就哭吧。”
方渡燃昨晚还在郁月城怀里哭得跟傻逼似的,他不想就这么在小小的郁月城面前再次破功。
可是小猫太暖和了。
他只有这么小,站着都才到自己腰上,就知道怎么安慰人了。他是不是从小就把自己当做终生的伴侣来对待啊?
他比自己要深情,要温柔太多了。
他把所有的手段和狠辣都用在为他讨回公道,找到真相上面。还会继续为他“解决难过”。
郁月城的手,是因为他才弄脏的。
他从小,就知道,就想要,就会为自己解决问题。
抚平他的难过。
方渡燃隐隐约约地猜,面前这个郁月城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自己是谁。
但是没有说出口。
这像个魔咒,仿若念出来名字,这个虚幻的时空就会崩塌。
“要是我以后,变得跟现在不一样了,你会害怕吗?”方渡燃顶着比他大十几岁的样子说。
郁月城:“不害怕。”
他放开手,低下头看看拿着的那枚子弹:“这是你带来的。”
方渡燃:“是我带来的。”
他又接着说:“对不起。它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雨林里。”
郁月城抬眼看他,再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留给我吧。”他说:“我把它拿走,你就不会难过了。”
方渡燃刚刚平息下来的情绪,热气又冒上喉咙口和鼻腔。
“这可不行,它太脏了。”他让自己口吻松快,随口一说,然后想把子弹拿回来。
郁月城没有松手。
他眨了眨纯净的眼眸,就像没听见一样,接着道:“我知道。我会拿好的。我们回去吧。”
“郁月城!”方渡燃拉住他。
“怎么了?”郁月城转过抬起头看他。
“······没什么。”方渡燃拿着笔记本,站在原地,多走一步眼前的所有都会消散似的。
他定着脚步不敢走。
郁月城拉住他的手,小小的手拉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
“上次进来,你也迷路了。”郁月城说着就把他拉着走:“我带你出去。”
方渡燃是不想走的,他动了一步,握紧郁月城的手,发现下一步还能踩到地上,才放下心。
“你就不怕,走出去就见不到我了。”方渡燃在他身后说。
“不会的。”郁月城说:“你不见了我就去找你。”
“······”方渡燃的心沉到最踏实,最真实,破碎成一地又被大白猫拼起来的世界里。
面前的光越来越亮,郁月城说:“我会带走它,保护好你的。”
方渡燃说:“我从小就说要保护你,我什么也没做到。我还会伤害你,你生气吗?”
郁月城停下来,那枚他要拿走的子弹还在他的手心里,是实体清晰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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