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奚不闪不避地立在原地,像是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失神。
“不知道。”楚彻说。
许鹰鸣没有生气,耐着性子问:“不知道吗?我让你盯着她的。”
楚彻这才再次看向他,动了动嘴唇,说:“她死了。”
年幼的许知奚有些无法理解这段对话,向许鹰鸣的身后挪了挪,却始终没有移开停留在楚彻身上的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在寄生市里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刚刚在南区小道上跑过的那群野孩子不算。
但楚彻又并不像个小孩。
他像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平静:“她没有从留香楼出来。”
许知奚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一把拆到一半的短枪。
许知奚看不到许鹰鸣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这句话落地后,从许鹰鸣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没有了最初面对一个孩子的循循善诱和平和委婉,层层伪装褪去,露出了深沉阴郁的内里。
许久之后许知奚才知道,留香楼是红灯区最鼎鼎大名的一家店。
那时候他已经十六岁,而他名义上的哥哥、血缘上的陌生人楚彻,刚刚过完成人礼。
楚彻还给他送了一只小猫,活的,能蹦能跳能摸能抱。
家养小白猫是稀缺物种,毕竟这年头连自家孩子都养不活,很少有人还有钱有精力养宠物。
许知奚第一次抱到小猫时,手边的杯子里刚好放着浓缩桃汁兑水,便给小猫取名叫桃汁。
第二天,楚彻拿了个刻着桃汁名字的铭牌来。
他把项圈挂到小猫脖子上,名牌背后烙印着许鹰鸣的logo,里面嵌着一枚追踪器。
楚彻说这样子如果小猫跑出去了也不会丢,丢了也没人敢卖。
十六岁的许知奚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傻小子了,他摸着桃汁的毛,摩挲几下那枚光滑的铭牌,心底隐隐有了想法。
他不是第一次感知到来自他这位好哥哥的控制欲。
楚彻是个堪称偏激的计划把控者,小时候他喜欢给许知奚买衣服、搭配衣服,长大了便耳濡目染地给他灌输一些不正常的东西,比如要他记住,平时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要和他说。
许知奚又不傻。
他在许鹰鸣送的书本里找到了这个行为的定义,他认为这是驯养。
许鹰鸣曾经雇过一个可信的保姆照顾他们,两个人碍于身份分居在两栋房子里,保姆便常常需要两头跑,没有一个月便顶着天价薪资辞职了。
辞职原因很好打听,保姆受不了楚彻的性格。
冷傲、强势,每天都要和她打听弟弟今天做了什么。
保姆觉得他有病。
许鹰鸣也觉得他有病,但他无疑更加欣赏保姆反馈中的前两点,因此对于第三点,他持一个眼不见为净的态度。
唯独许知奚觉得他没病,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真他妈的天降好哥哥,以前哪有人这么操心他,许鹰鸣没把他饿死在家里就算不错,连他烧到快四十度都是在家给自己扎针。
现在他就可以在发烧的时候给好哥哥打电话,饿了渴了饱了困了,大事小事都找楚彻。
越是熟稔越是了解,许知奚渐渐发现楚彻也不全是个好脾气的。
那是他第一次骗了楚彻,被问起来时说是在家上课,其实跑出去偷偷看了一场露天电影。
他真是不知道楚彻到底是怎么得知真相的,只记得一推门回家,他哥正在他的沙发上坐着。
二十岁的楚彻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清瘦,在警署工作半年的历练下更显得身材挺拔结实,眉目舒展开,脸廓深邃漂亮。
他只是坐在那里,深深看着许知奚,像是要用目光将他吞吃入腹。
许知奚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居然有些不敢开玩笑,可十八岁的少年当值叛逆,他偏要说些花言巧语,试图像曾经一样蒙混过关。
楚彻确实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给他送了一个腕表。
表是一家名贵的古典风格品牌的新品,表盘很小,三根指针轻轻转着,腕带上镌刻着楚彻的签名。
许知奚把表拆开,在里面发现了一枚追踪器。
简直是桃汁同款,只不过把许鹰鸣的logo换成了楚彻自己的。
他盯着那个签名看了很久。
许知奚没有被当成宠物的自觉,也不觉得自己像什么小猫小狗,只是浑身血液发烫,有一种被狠狠勒住的痛快。
于是他当晚做了自己十八年来的第一个春梦,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洗内裤。
当天在许鹰鸣安排的专业课上,私教老师教了他爱情三角理论,告诉他完美爱情的三要素是亲密、激情、承诺。
许知奚点点头。他俩在名义上是兄弟,算是关系亲密,他哥一天不管他就难受,算是未明说的承诺,激情是什么?
老师说是对对方有强烈的渴望和被吸引的冲动。
许知奚再次点点头,真是完美的爱情呢。
18岁的许知奚如是想。
如今又是八年白驹过隙,26岁的许知奚依旧如是想。
他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衫,对着镜子转了几圈,在自己身上挑挑拣拣,怎么也找不到一个适合纹身的地方。
桃汁蹲在他的脚边,时不时用尾巴拍拍他的脚踝。
许知奚垂眸看去,桃汁揪着他的裤脚玩了一会儿,忽地停顿下来,耳朵动几下转过头。
他顺着看去,楚彻正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半空中的悬浮光屏看文件。
许知奚便和桃汁一起一溜烟钻过去,躺倒在沙发一侧。
“新文件?”许知奚扒拉着他的胳膊,眯起眼睛,“喔,是奇怪域里20号凌晨的南区机械臂爆炸案。”
他暗暗记下报告中提及的一些关键内容,和那段短促的记忆进行比对,发现出入虽有,却大体相似。
没想到那天南区真的发生了爆炸,他本以为是自己在奇怪域里行为举止太过嚣张,引起了奇怪域的坍缩反应。
此时想来也确实如此,在奇怪域里,他是先看到了南区火光,后驱车赶往始发地点,最后才发生爆炸。哪怕最后那团火是虚假的,最初的火光总该是真实存在的。
楚彻勾勾手指,桃枝便听话地一爪子拍在回车键上,光屏上的图片变化,浮现出一个警员的个人档案。
长相、履历都平平无奇,但许知奚看到了标红的死亡时间。
这个警员居然死在了20号凌晨,死亡地点正是南区13号楼。
楚彻看着这张照片,回忆起钱畅告诉他的调查结果。
“这个人是那天值班去南区巡查的,是咱们警署的人,他在那天早上居然死了,可是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出警记录、报警记录,20号一整天最早的出警记录停留在楚哥你上午处理的另一起爆炸案,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天南区发生了什么事,最离奇的是,他的死讯从头到尾都没有传回警署。”
“咱们身上可是有警署的生命检测芯片的,人要是没了生命体征,就算不上报,系统内部也会立刻显示死亡状态,但这个人的生命状态竟然一直毫无异常,甚至……”
“甚至用虹膜打开了数据库的大门。”
这人的死亡讯息被强制阻断在半路,有人冒领了这个警员的身份借尸还魂,利用在编警员的身份,打开了数据库大门进行偷窃。
怎么办到的?
这个疑问同时出现在调查组每个人的心里。
硬要查自然也能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可警署内部有卧底这件事的发生就像一个巨大秒表高悬于每个人的头顶,在无知无觉里推着他们提速再提速,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事不宜迟。
最快速的办法,恐怕只有在奇怪域里能得到答案了。
思及此,楚彻看向趴在他肩膀上光明正大看机密文件的许知奚。
许知奚感受到他的目光,理直气壮地看回去。
楚彻感觉有几分好笑,问他:“都记下来了吗?”
区区几页文件,有什么记不下来的。
但许知奚答非所问,凑近一些,状似无意地暗灭了光屏,另一只手也攀上楚彻的肩膀:“记它有什么意思。不是要纹身吗?手腕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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