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凭无据地去猜测曲复的动机,意义不大。”明尘道,“他不仅在杀灭无情道,还暗中对渡情劫的仙君下手,恐怕不止仇怨这么简单。你们可听闻过什么和‘情’有关的阵法或者祭祀手段?”
“感情这东西虚无缥缈,人死了就没了,拿块石头摆阵都比这来得实在……啊,殉情后徘徊不去的执念倒是可以借来一用。”山殷嘟囔道,“但这种东西的替代品一抓一大把,什么冤魂厉鬼都行,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险来害明尘?”
听到这里,容昭好奇地插了一嘴:“仙都也有冤魂厉鬼?”
众人皆是一静。
须臾,明尘看向他,轻声解释道:“没有。但污秽之地有扭曲的执念,比冤魂厉鬼还凶猛百倍。”
“哦。”容昭靠回到椅背上,继续百无聊赖。
方九鹤接着分析:“曲复没有遭到天道惩戒,那么这些事恐怕都假借他人之手在办。天欲道算一个,还有之前在天门自尽的废仙,不知他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棋子。”
话到这里顿了顿,他转而问起明尘:“说起这个,上回你去赏梅宴,可有问出什么?”
“逢川说自己和曲复不太熟,只是偶有请他看诊,其余的一问三不知。”
“逢川?他胡说。”容昭颇有些不满地开口,“我一到那,曲复就被请走去见逢川了,晾了本尊者许久。”
众人齐齐看向他。
明尘温和道:“容昭,详细说说。大家没听明白。”
容昭想了想,仔细地将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那天曲复被人请去了二楼。我找不到明尘,就跟上去问他明尘在哪。他说明尘很快就到,让本尊者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别乱跑。”
“之后呢?你遇见逢川了?”
“嗯。”容昭道,“”“我下楼的时候,正好有人上来,旁边的人称他逢川上仙。整个二楼只有之前曲复进去的房间亮着灯,他肯定是去找曲复了。”
众人:“……”
山殷喃喃道:“曲复没防着你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败。”
其余人点头表示赞同。
容昭不觉得有什么,又靠回椅背上,有点无聊地把玩起了自己的辫子尾巴。
他想回去练字。
时望秋把所有的事捋了捋,总结道:“也就是说,曲复一边勾结天欲道,一边又利用天欲道给逢川送好处,让逢川指使那些废仙去做事,最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即便去查他,也只能查出他是帮逢川和天欲道搭桥牵线的中间人。真是好手段。”
方九鹤用指节轻轻叩着桌沿,须臾,开口道:“我已经托朋友帮忙留意曲复的行踪,应当很快就会有结果。”
“好,那等有消息再说。”明尘起身,想着容昭也该饿了,随口问道,“今晚想吃什么?油渣萝卜汤?”
没有回应。
明尘怔了怔,转头看向椅子里的容昭。
只见容昭一动不动地歪着脑袋,似乎睡着了。柔软的麻花辫从手中滑落,垂到地上,微微摇晃着。
他的眉间是一片浅灰的迷障。
“容昭?容昭!”
第55章 小容昭
容昭一直没有醒。
自陷入迷障后,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眉间始终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雾。
却又像是单纯地在睡觉,含糊不清地梦呓两句,时不时翻个身,将自己团成一团卷进被子里。
明尘给他重新抖开来盖好,没过一会儿就又团了起来。
众人都聚在屋里,氛围倒是不凝重,但神色多少都有些担忧。
“为何迟迟不醒?”明尘问时望秋,“不是说斩杀掉幻境之中的道侣,就能破除迷障么?”
“幻境里遇到的事说不准。”时望秋也很无奈,猜测道,“或许舍不得?”
明尘不说话了。
方九鹤懒散地坐靠在窗边,拎起炉子上的茶壶,将茶水灌进竹筒里,遥遥道:“时望秋,你说这迷障会将人困在里面,是因为求而不得的执念?”
“是。”时望秋迟疑了一下,“迷障会引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痛苦,说是执念,倒也不算错。”
“明尘,”方九鹤抬眸,“无情道大都对自己当年的选择耿耿于怀,可容昭未必,因为你还活着。以他那单纯通透的性子,不太可能执着于幻境里虚假的东西。”
明尘蹙眉:“你的意思是,容昭不一定被困在证道飞升那日?”
“他还有什么别的遗憾吗?”时望秋提醒道,“比如年少不得之物,或是曾经失去过的重要之人。”
明尘想了一圈,发现自己对于容昭的过去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从前过得很不好。
“如果容昭一直被困在迷障里,会如何?”
“迷障不过是天欲道留下的引子,幻境真正消耗的,是他的生机。”时望秋走到床边,轻轻念了句“失礼”,从被窝里摸出容昭的辫子尾巴,递给明尘,“他的发尾已经有些枯了。”
明尘眉心微松。
不过是消耗些许生机。有自己在,至少容昭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若迷障只是引子……”明尘略一沉吟,看向时望秋,“那我能不能借这个引子,进入到容昭的幻境当中去?”
时望秋怔了一下,半晌,才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只能以元神的状态进去。幻境只受容尊者的记忆影响,难以预料其中之事,若上仙在幻境中受伤,元神也会受损。”
“无妨。”明尘垂眸看向睡在床上的容昭,眼神温柔了几分,“我想知道,他究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遗憾,然后亲自将他带出来。”
临走前,他重新加固了一遍仙府的结界,确保府内的安全,这才捏诀出窍。
元神自灵台浮现,缓缓落在容昭的眉心间,灰色雾气随之涌动,轻而易举地吞没了来客。
……
…… ……
明尘睁开眼。
他站在一条陌生的长街上,繁华热闹,熙熙攘攘。
今日似乎在举办什么盛会,满街锦灯,河边还有不少杂耍戏子在表演,喷火的喷火,弹唱的弹唱,老老少少都洋溢着笑容。
唯独不见容昭的影子。
天色不算暗,不过日头偏西,长街已灯火通明,照得角角落落纤毫毕现,连墙根的花都添了一抹明媚。
明尘环顾了一圈,须臾,朝着旁边没有被灯火照亮的巷子走去。
巷子太窄,夕阳照不进来,灯火也照不亮,地上的污水比天色还要暗几分,充斥着隐隐的臭味。
明尘还是那身打扮,雪色衣衫,白锦靴子,银白长发在背后披落,整个人散发着朦胧的光,与此地格格不入。
忽然,巷子深处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
“扫把星!扫把星!”
“什么扫把星,明明是臭哑巴!”
“哈哈哈,扫把星还是个臭哑巴,不会说话……啊啊啊!!!他咬我、还抢我馒头,打他!!”
听声音,似乎都是些孩子。
明尘撩起衣摆,快步朝前走去。
巷子的尽头聚着一群小乞丐,约莫八九岁,个个衣衫褴褛,赤着脚,毫不避讳地踩在脏水里,围成一圈。
中间有个很小很小的身影,左支右绌,犹如困兽般地手脚并用撕咬着。
那个身影看起真的很小,被那些八九岁的大孩子一推就倒,没挣扎几下,手里攥着的半个馊掉的馒头就被抢走了,还挨了好几脚。
“怎么像疯狗一样,还咬人……痛死了,走了走了。真晦气。”为首的孩子似乎有些怵了,抢回馒头就想走。
没走两步,冷不丁地又被那小家伙拽住了裤子,差点当场看光。
“有完没完啊,滚——”他抬脚就要踹。
忽然有清风拂过,带着一缕淡雅的清香,沉静而柔和,与窄巷里污浊的空气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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