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然猛然回头:“海妖?”
提到海妖的那名混混被他这么一看,慌张不已:“我什么都没有说!海妖早就被伟大的泰勒公爵消灭了。泰勒公爵无上荣耀!”
看来海妖还活着,而且爱上了仇敌的长子。
混混头子又一次发话:“小子!我让你把怀里的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李未然道:“我这是一本非常珍稀的鉴犬录。一般的狗看到它会汪汪叫。”
“那不一般的狗呢?”
“不一般的会说,‘把你怀里东西拿给我看’。”
混混头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一招手:“给我上!把这小子绑回去!”
一伙混混一拥而上。李未然早有准备,手腕一抖,一把短刀被他反手握在掌心。他上前一脚蹬在混混头子胸口,同时仰身向后挥起一刀。银光逼退了数名混混。
混混头子一屁股栽在地上,抬眼便见李未然身手矫健,肘膝同时一错,掰折了一名小弟的胳膊。
又有个胆大的,扑上去抱住了李未然的腰。李未然反握他两胁,长腿前后交错飞旋,一记漂亮的剪刀腿把这名足有六英尺的壮汉掼倒在地。
混混头子才被骂了狗,气愤不已,趁机扑了上去,混混们见状,也纷纷扑了上来。李未然被五六个人压在底下,差点灵魂出窍。混混头子拦住他握刀的手,拼命将刀尖转向他的脸。
战局变成了手腕的较量。单手自然难敌双手,李未然眼见着刀尖指向自己,拼命仰头。他脑袋悬在栈道边缘,看到“忒修斯号”上人影绰绰,心中万分悔恨,现在呼救为时晚矣。早知打不过,就不逞口舌之快,他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
刀尖刺破他眼角的皮肤,一滴鲜血顺着额头滴入水波当中,瞬间消散。
一切巨变就仿佛是因那滴血的入海而发生!
原本碧蓝的天空瞬间变黑,浓云飞快集结,遮天蔽日地压迫着这个宁静的港口。狂风席卷,巨浪翻腾。
海腥味混上了浓重的潮气,船只被吹得吱呀作响。岸上呼喝声一片,门窗一个个关上,工人们扛着货物飞奔。
“风暴要来了!”
混混们来不及绑架李未然这枚肉票,也顾不上犬拟之辱,纷纷连滚带爬地跑向陆地。
李未然坐起身向海上张望。海平线处已经模糊,天空和海面融为一体,都化作沉重而令人窒息的铅灰色。
*
四点是修利安少爷上美术课的时间,但今天坐在他对面的指导老师却不是画家先生邹真,而是牧师先生左淮。
左淮拯救了水深火热的画家先生,代替他来履行职责。这当然不是出于好心。
修利安少爷放下手里的红茶,对他露出微笑来,眼尾的褶痕温柔而多情。他的左眼是翡翠绿,右眼是琥珀金。差一点,那个琥珀金就会变成棕黑,或者浅灰——微微发蓝的浅灰,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灰。
“牧师阁下救了我,我还没有当面道谢过,真是怠慢。”修利安少爷说,“非常感谢。”
左淮左臂倚在扶手上,支着脑袋,沉默地端详了半晌,才回应道:“不必谢我。谢厨师阁下,谢您右眼不知名的主人。”
修利安少爷对他夹枪带棒的言语置之一笑:“从没有客人坐在这个位置不发抖的。你是我见过最大胆的人。”
“不,您见过比我更大胆的人,他为您主持了接肢仪式。”
“那位医生吗?”他笑着调起颜料,“他是个狡猾的家伙,令我想起我的挚友。但对于谁更大胆的问题,我保留意见。”
“您对厨师阁下也保留意见吗,修利安少爷?”
修利安少爷握着画笔的手顿了一顿。
“您右手的戒指戴在无名指,那想必是厨师先生的婚戒。”左淮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在有点咄咄逼人了。
“但我没有任何办法将它摘下,就像您无法摘下您的面具。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牧师阁下,您甚至戴着两张面具。”
左淮觉得这位公爵长子是个矛盾的人。他很洒脱,又很束缚,他很慈悲,又很冷漠,在囹圄之中谈笑风生,在死亡面前心如止水。
“我在海上两年九个月,同样的风景看了一千个日夜。这一千个日夜,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家乡。”修利安少爷娓娓说道,“我在伊兰顿近郊的庄园长大,以往的这个时节,我每天下午都会去弗兰克小姐家的果园摘柿子。这个时节的柿子还很酸,但我当然不是冲着柿子去的。”
画笔在颜料盘上打着圈,他有些惭愧地笑了笑。
“那片果林郁郁葱葱,树上会掉落蛰人的毛毛虫。但我回想起那段时光,时常怀疑,这些记忆是否真实存在。是否真的有过一位弗兰克小姐?真的有那么一片果园?伊兰顿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吗?可我总是觉得,自诞生以来,我一直在海上。”
左淮心说您的感觉恐怕没有错,但他实在没有必要对一个NPC透露这些事情。
修利安少爷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发青,好像身体很不舒服。
“我为昂科船长的坚持而感动,也非常感激你们对我的照顾,但其实,我并不介意大家把我交给海妖换取自由。对现在的我来说,回伊兰顿已经不重要了。”
看来海妖不是在针对昂科船长,而是修利安少爷。
左淮说:“但换取自由的方法并不是把你交给海妖。”
“那么你们必须尽快想到解决的办法,不然都会死在海上。‘忒修斯号’如今几乎是一艘海盗船了。”修利安少爷狡黠地眨眼。
“忒修斯号”几乎是一艘海盗船了。
左淮调整了坐姿,上身微微前倾:“您愿意透露一些线索吗?”
修利安少爷微微一愣:“您真的是我见过最大胆的人,牧师先生。作为交换,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在魔法世界如果有NPC问及姓名,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会得到诅咒还是祝福。
但这位经验老道的三区死神竟没有太多犹豫,坦然告之:“左淮。”
修利安少爷默念了一遍,颔首一笑,仿佛握住了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
左淮好像有些明白,海妖为什么对这位公爵长子如此执着了。他就像一块通透又任人雕琢的水晶。
“您打算用什么线索来交换呢,修利安少爷?”
“一句忠告,左淮先生。谜底往往隐藏在谜面上。”他说罢,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
“您不舒服吗,修利安少爷?”
这时,海上不知发生什么变故,狂风骤起,天色肉眼可见地变暗。被风卷起的杂物砸在窗户上,发出一声声巨响。
风雨欲来。
修利安少爷勉力撑住椅子,神情痛苦地看向窗外:“他来了。他是冲着我来的。”
左淮走到窗边,眺望良久:“不,是冲着码头去的。”
“谁在码头?”
“医生。”
医生,李未然。
第16章
正常来说,港湾少有巨浪。李未然却被一道七八英尺高的大浪拍了个正着,死死扒住木桩才没被海浪卷下水。然而没等他喘口气,又一道浪拍了过来。
不远处,“忒修斯号”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在风雨当中零丁飘摇,四周的码头工人都跑没了影。
李未然环视一圈,发觉这场风浪仿佛在针对他一个人似的,一个劲地往他脸上拍,整个停滞在风雨中的黑熊港不过受他波及而已。
他破口大骂,但那句咒骂化作气泡消散在没顶的巨浪中。海浪退去,他成了落汤鸡,脚步歪歪斜斜地扑向离陆地更近的一根木桩。
又一浪袭来。李未然抱着木桩,整个人浸在水里,他又听见了,那阵断断续续的阴冷笑声。
找不到声音的方向,海妖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他脑海萦绕不去。海水像只无形的手,奋力拉扯着他。
“李!我找到你了!”
海水退去后,那声音又不复存在。李未然甩了甩满头的水,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下个木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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