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影提起生前事,神情轻快,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大抵,就是命运吧。”
“年轻时不认命,以为刻苦读书就能改变世界。到最后,也只是……”
他轻笑:“能保护世界一点,哪怕一点,也难如登天。一命二运,懂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祈行夜眸光杂乱,却没有接话,走在虚影身边沉默无言。
对方不是真的需要他的答案。只是,太久没有人听对方说话了,说起父亲,家庭和人生有多苦。
生前总觉和谁说都不合适,死后,倒是有机会一吐为快。
当祈行夜想,他可以是最好的倾听者。
而在虚影的保驾护航下,祈行夜和商南明也得以平安穿行过黑暗,从层层骸骨皮囊中走过,踏过满地血污,直指向污染源。
污染计数器剧烈震动提醒,污染指数短时间内迅速爆表。
那是污染最中心,整个污染范围内浓度最高也最危险之处。
商南明眉头微蹙,脸色疾速灰败,本就冷白的面容更加苍白如纸。
但他手中的武器,沉稳而纹丝不动,指向虚影背后。只要对方异动,他随时开枪。
祈行夜侧眸,无声关切询问。
商南明微微摇头,口型:不用管我。污染案最重要。
距离防护服极限,只剩下六分钟。
冷库大门洞开,冷雾和污染粒子交融形成团团雾霭,不辨方向。
踏入其中,整个世界包括医院,全都隔绝在外。
只剩下停尸台上坐着依靠在一处的两道身影。
余大苍老的佝偻着腰,和母亲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好像时光倒流,一切悲剧还没有发生。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子,日子虽然辛苦,但勉强也算过得下去。母亲偶尔下班时带回来一个烂苹果,两人也能分切吃得香甜。
冬天房子很冷,被褥衣物单薄破旧,吃食也不多。有时母亲找不到工作,就带着他去菜市场,捡垃圾桶边上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
好心商户会把那些冻伤或损伤难看的菜,过期生虫的米面油放在垃圾桶外面,不让垃圾脏了菜,他们拿回去,就是救命的饭食。
垃圾桶里,总是能翻到好东西。别人不要的衣服,吃到一半的面包牛奶,还能用的桌椅板凳。
还年幼的余大最喜欢和母亲一起去翻垃圾桶,那是收获宝藏的快乐。别的小朋友有新玩具和漂亮衣服,但他不羡慕,他有母亲和宝藏。
紧巴巴又艰难的人生,但因为有彼此的存在,也有了活下去的奔头。
母亲没钱,他很小就辍学,于是在他挑起家中重担后,咬牙发誓,就算累死自己,也绝对要送他的孩子去上学。
他受过的苦,绝不能让孩子再体会。
可是……老天爷啊。
活着,好难。
连一顿团圆饭都没吃上。一家人甚至没能正式道个别,见最后一面。
“妈,当年她还就在这躺了好几个月,我没钱,挣了小半年,才带她回家。”
祈行夜走近时,就听余大摸着停尸台,对母亲说:“儿子不孝,没能让你享清福,也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儿子,真的尽力了。”
余大苍老的脸皱纹颤抖,在母亲温柔慈爱的怀抱里,哭腔哽咽:“儿子,不孝!”
余大母亲视力不好,多年做工严重损伤了她的身体,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身体也虚弱得无法再为自己的孩子支撑天地。
但她一遍遍抚摸过余大的头,依旧笑得慈祥温暖:“妈知道,妈都知道。妈不怪你。”
祈行夜慢慢站住了脚步,在停尸间的门口,安静看着母子重逢的场面,没有上前打扰。
商南明皱眉想要迈步,也被祈行夜拦下来。
“给他们留些时间吧。”
他说:“他们的团圆,来得太迟了。迟到死后才来。”
商南明神情冷肃:“祈行夜侦探,污染等不起,人命等不起。一旦污染源升格,你我功亏一篑,大河决堤。”
“我知道。”
祈行夜侧首,看向一旁虚影:“可是余大,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虚影回望祈行夜一眼。
随即,走向余大。
余大似有所感抬头,惊喜无措。
“奶奶。”
虚影握住余大母亲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住院,一直都没来看你。”
“我其实,想过要和父亲和解的。但错过好时机后,再开口,就难了。勇气总是三而竭。”
他摇头苦笑:“对不起,但是……奶奶,我要把你儿子,从你身边带走了。”
余大母亲拍了拍他的手,虽然此生苦难不绝,但却慈祥温暖:“怎么啦?和奶奶说说。”
一直都能维持平静的虚影,在长辈的关怀下,忽然间泪崩:“我也想活,奶奶。但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我们活着,那更多人就会死。”
“奶奶,小时候你教过我,要做个好孩子。”
虚影哽咽:“我在做,可是,做个好孩子真的好难啊。”
余大母亲听不懂什么是污染,即便虚影耐心解释,但她听懂了,余大想要害人。
她瞬间严肃,喊了儿子全名:“余大。”
“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要为别人着想。”
老母亲眼花耳鸣,但语重心长:“我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要做个好人,有用的人!”
余大垂头,一言不发坐在停尸台上,阴影在他脚边晃动,冷白灯光下他的身影摇晃如滴进水中的墨点,洇染成满室血雾。
血线从他身下蔓延,原本还维持着的人形也扭曲怪异,“咔嚓!”“咔嚓!”骨骼扭断的声音不断响起。
庞大的怪物迅速顶穿了停尸房,在浓雾中彻底失去人形,从母亲身前的儿子,重新变成祈行夜二人更加熟悉的狰狞骷髅。
骨骼疯长支离,血淋淋的骨刺上挂着无数人的头颅,医院的护士和病人,所有死在医院污染里的人,头颅都在这里。
而怪物胸前肋骨上,是余大残破到只剩一对硕大眼球的头颅。
它整张脸都没了皮肉,鲜血淋漓,只有一对密密麻麻遍布血线的青白眼球,死死盯着祈行夜不放。
“这是……”
“我的,家庭。”
怪物高度异化的声带嘶哑粗粝:“我的,幸福……团圆。永远在一起,我妻子,母亲,和孩子。”
污染系数在上升,粒子迅速浓郁扩散,将小小停尸房塞得毫无缝隙。
祈行夜连呼吸都困难,缺氧令他迅速被抽空了力量,连站立都困难。他体质特殊无法被污染,也就意味着只要被污染粒子占据的空气,就不属于他。
可商南明的情况也不好。防护服指示标已经赤红,极限近在眼前。
他咬紧牙关,一手撑着祈行夜不让其摔倒,一手握住武器直指近在眼前的污染源。
还剩三发子弹。
赢面很小,27%。但绝不放弃。
“余大。”
祈行夜艰难挤出音节:“那不是团圆!你问问你的家人,他们有谁想要这样的团聚?”
“你还可以做你孩子的榜样,你母亲的骄傲。不要让他们失望。”
他上前一步,仰头注视余大,让它可以看到自己的真挚与无攻击性。
“余大,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融合。你被家人朋友喜爱的善良还没有被打败。”
“你还有机会。”
祈行夜强行咽下喉咙腥甜:“有机会,做个好父亲,好儿子。”
“你的孩子,他想过和你和好。”
他颤声哽咽:“给自己一次机会,也让你的孩子不要再次失望。行吗?他看过你太多次背影了,离开家去挣钱,想要和好却错过。这次,给他一个拥抱。”
“行吗?”
怪物伸向祈行夜的骨爪,随着他沙哑却不停歇的讲述,越来越慢,直至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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