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周围站着的众峰峰主,古遥倏地收回目光,埋着头,牵着红绸走下去,随着绸子越来越短,他也离容寂越来越近,几乎并着肩,侧头还能嗅到婚服上的熏香气息。
古遥紧抿着唇,听见容寂轻声说:“别怕。”
“师哥……”古遥的声音更轻,“我不是怕,我就是……第一回成亲。”怕闹笑话。好在这会儿宾客都还未入席,偌大的仙台之上,只有几位峰主在。
“什么都有第一回。”容寂的手掌心被红绸盖着,探过去拉着他往偏殿走:“还叫师哥?”
“我喜欢这么唤你。”
“那就还这么唤吧。”
进了偏殿,就只剩他二人了,古遥忽地嗫嚅了一声什么,容寂耳尖:“叫什么?”
“我没说什么。”
容寂捏了捏他红透的耳朵尖,古遥耳朵是软的,触感是绒的,让他一摸就不自在地拧开头,容寂弯腰低声道:“我听见了。”
声音就吹拂在耳边,古遥埋着脑袋:“我不过叫了一声夫君,有什么大不了的。”
容寂低笑几声:“我的小狐狸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这时,外头传来宾客入席,朗读礼单的声音。
“仙缕衣两件,流星枪一杆,银鬃马三匹……玄武宗贺礼,愿剑尊与道侣,缔结良缘,缘订三生,新婚大喜,永结同心!”
“这些贺礼,”古遥问他,“是送给宗门的,还是送给我们的?”
“都给你的。”
“给我的?”他眨眼,“这不对吧。”
“没什么不对,我说是给你的,那便是给你的。你挑挑有没有喜欢的,不喜欢的就丢到宗门库中便是。”
“雪里白,玉顶红,一对;神行鱼一对;三十万灵石……白云观贺礼,贺剑尊与道侣……”
“百草先生也来了?”古遥听见熟悉的白云观,忽地起身。
容寂按着他:“我出去替你看看,肚子饿了先吃些糕点。”
他人出去后,古遥便竖起耳朵偷听外面的情况,听见有人叫容寂,叫他容宗主,或是剑尊大人,然后听见有人偷偷在说:“今日容宗主竟然搭理我了,跟我点了头,前些年见了,不都是装作听不见么?大喜之日,他心情果然不错。”
“按理说,他无情道破了,这修为应该倒退啊,不应该啊。我看他这修为,不逊当年临霄剑圣!”
“不知他道侣是何人物,般若禅师?从未耳闻,好笑,一个佛修也找道侣。”
古遥哼一声,嘀咕:“我为他还俗不可以么。”他并不算是正式的和尚,并无规定不能成婚。
过了会儿,容寂回来了:“百草是你旧友?他与黎苍长老提起你来,说数年前见过你一面,不知是不是同一个般若小禅师。”
“确有过一面之缘,”修界之大,大到见了一面之人,不晓得还能不能再相见,“百草先生曾答应为我炼制七花大还丹,后来长老替我炼制了,百草先生都来了,不知我师祖又在何处……”
大禅寺,万佛宗也都来了人,虽然这两派向来不参与这些凡尘俗事,但剑尊大喜,于情于理都要派人来一趟,弟子刚念完大禅寺送上的贺礼,接着,马上紧跟着念到:“降尘丹一粒,烧鸡三只,八宝鸭一……呃,”那照着礼单念的弟子声音越来越弱,弱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声音了,“阿讷禅师,这位大师,你是哪个门派的代表?”
“老衲无门无派,孑然一身。”
“可有请帖?”
“自然没有。”
“那你是如何混进来的?”
“你都说了,老衲是混进来的。”
一身简朴,手持禅杖,看着年岁不小了,眼角生出细纹,可容貌慈悲又俊美的和尚,闲庭信步地往里走去,正有弟子要拦,黎苍马上让弟子停下:“这位是尊上的客人。”
大禅和尚与他平视,黎苍颔首道:“禅师,剑尊恭候已久。”
那和尚一出现在望霄仙台,立刻有人将他认出:“大禅?”
“什么,那是大禅?!”
闻言,一个谯明山剑修,眨眼掠到他身前,一手将他擒拿,和尚伸手拂开,在旁人眼中,他没用力道,一手抬起,如拈花般轻飘飘,然而只有离得近了,才能感受到那一手的力道,气流澎湃无声,轻巧将攻击化开,反过来将那小剑修定住。
周围诸多修士,纷纷侧头,认得他的,与他有仇的,下意识去拿武器,奈何进望霄台之前,武器都收进了储物法器,不得打开。
不认得他的,与他无冤无仇却听过这和尚事迹的修士,窃窃私语:“这大禅居然敢来望霄宗,我没记错的话,悬赏单里,望霄宗也有一份吧?”
这和尚可太值钱了,一时间,看向大禅的打量里,各色目光都有,蠢蠢欲动的,厌恶的,好奇的。双极宗的宗主阴着脸起身:“好啊,你今日既然现身了,那就解释一下,一月前,为何来我宗门作乱?杀我弟子,乱我宗大阵!”
“老衲并未做过这些事,你口中的‘大禅’,与老衲没有任何关系,今日老衲是来喝喜酒的,不想跟人斗法。”
“好了好了,”沧泱出来打圆场,“太极宗主,和尚是…我宗门宴请的宾客,还是不要动干戈的好,就什么矛盾的,过了今日再说。”
“你望霄宗,将这老和尚请来作甚?!都不知道这秃驴干过什么事吗?”
“知道又如何?”
出声的不是沧泱,也不是任何一位峰主,是刚刚露过一次面,又不见了的剑尊——
“今日本尊合籍大典,还请诸位入席落座。”
他声音霜寒,站立大殿前的阵法光晕中,殿前的粉红纱幔轻飘,容寂一身大红婚服,将一贯冰寒冷锐的脸庞染得柔和三分,此刻说话却毫不客气,周身威压如江水逆流般倾倒众人心头:“阿讷禅师是本尊道侣的师祖,有异议者……”
闻言四下哗然,黎苍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五十多年前,容寂就是这样说了一句。
杀无赦。
然后就把他师兄杀了。
今日……
容寂:“喝完这杯喜酒,就离去吧,若要在此闹事,休怪本尊不讲理。”
话音落,仙台四周的云雾散开,万柄肃杀长剑,凌冽地围绕着望霄台,那无数剑意,容寂自身的剑意,混合着万柄长剑,让人噤声。
有人起身道:“剑尊这是何意?威胁么?这些剑又是什么意思?!”
容寂淡淡道:“观礼罢了,你有异议?”
“……”
各方势力的修者面色各异,尤其的仙盟派来贺喜的长老,脸色越发铁青,可若是真在今日对大禅动手,怕是要将本脾气就不好的剑尊得罪死了。
“什么,大禅居然跟容宗主还有这层关系??!这老和尚好会攀关系!”
“容寂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他可别忘了,这和尚刚屠了谯明山,文曜真人可是他大师兄!”
“大师兄又如何?你们忘了,剑尊杀过几个师兄?笑话,他会在乎师兄么?”
黎苍叹息,他就知道。他早劝过容寂,大喜的日子,干嘛搞成这样,容寂却说:“正因是大喜,大禅是我小道侣的师祖,成婚之日,大禅若是不在,他也会难过的。”
但今日他看大禅来,也没有找茬的意思。
只问他:“我徒孙古遥呢?”
黎苍将他带过去,沧泱冷声道:“老秃驴,今日是你徒孙与我们宗主的大婚之日,只有这一次,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呢,剑尊不惜与那么多的宗门对立,出面为你担保,你可要掂量着点,别再捣乱了,若是有人丢了什么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这和尚也不理他们,推开偏殿门后,看见了穿着婚服的小花,还有他身边站着的容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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