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那句话,顾听霜凭借灵识,可以一人迅速突出,但晴王势力散落分布西洲,调动人马的速度势必比他们更快,如果他们运气好,能够一起突破晴王在冬洲此地的防线,可要回到西洲的路途,又是千难万难。
但他们必须出去,此处是无边险境。
“是我不好。”顾听霜轻轻说,这次他说出声了,“的确是我轻敌莽撞,没有做更多准备。”
“不能怪你,最初便是晴王下令,要我来西洲解决问题,我没有做任何准备,只身来此,还连累殿下出来寻我。此后许多事,本有异常,但我未能及时察觉。”宁时亭轻轻叹气一声,“晴王手段……防不胜防。”
“总有办法。”顾听霜说。
他轻轻皱眉,思考着对策,却忽而见到宁时亭轻轻握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我有办法。”鲛人暗青色的眼睛凑近了,轻声问他:“殿下信我么?”
他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
顾听霜抬起眼,缓缓呼吸着。这一刹那宁时亭的眼神,让他想起他初入王府那天,他带着小狼,带着匕首,凶猛地将他压在床榻上,喝令他滚出他母亲的故居。
那时宁时亭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安宁、柔顺,平静,却透着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力量,好像……这一眼,就看尽了他一辈子一样。
“我想信你。”
“那么,殿下等我。七日之后,我会有办法,救殿下出去。”宁时亭轻轻说,“你什么都不要做,记住了,饮冰。”
顾听霜迟疑着,没有答话,他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异常平静:“你会和我一起走?宁时亭,你想的办法永远是保全他人,舍弃自己,这里是我爹的地方,我不信你。”
“到时候我会来。七日后卯时三刻,晨光起,晴王回府,全军演武,看守空缺,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宁时亭说。
顾听霜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饮冰,你听话。”宁时亭站起身,声音轻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很快就过去了。”
宁时亭走出庭院时,秦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番:“宁公子,七日后可没什么早晨演武,世子不是小孩了,能信你这番说辞吗?”
“不论他信不信,我七日后来此处与他汇合,他不能不信。”宁时亭淡淡地说,“那条小狼呢?”
“关在笼子里,还没找到驯养的方法,也暂时没有引来同类。”
“灵山白狼记仇,在西洲时,仙长府已经吃过一次亏,这件事我想你是知道的。”宁时亭说。
“听你的意思,宁大人有办法处理?”秦灯更感兴趣了。
“我见西洲志上所写,灵山白狼刀枪不入,极为聪明,难以捉摸,但它们极为认主。若是头狼死去,也会不吃不喝地守在头狼尸体身边,既然顾听霜必死无疑,就让它给他陪葬吧。也算是个善终。”宁时亭说。
秦灯仍然不置可否:“除此以外,宁大人还需要其他准备吗?”
“七日内,我要为他打造一副棺木。”宁时亭说,他的表情淡淡的,“我亏欠他良多,至少死在我手里,应得一场风光大葬。”
秦灯方才露出一丝笑意:“好。”
第139章
棺木是宁时亭盯着做成的。
他盯着工匠,计算着选材,秦灯则监视着他。灵均王下葬,用的也该是王侯的阵仗,七天,木灵根的匠人足以赶制完成。
秦灯慢慢发现,宁时亭倒是真的在认真替顾听霜做棺材,不像是有什么打算的样子——他甚至详尽到棺材地步要铺什么材料。
按照王侯品级,棺木中陪葬本来应该有金玉三千,法宝无数。对于晴王府来说,操办一场风光大葬,实在算不上什么事。
人都是要死的了,这些陪葬的东西,无非是个寄托哀思的手段。
秦灯把开出来的陪葬清单拿去给宁时亭过目:“宁公子,您看这样可以么?”
清单里开出的东西极尽奢华,宁时亭扫了一眼,淡淡地说:“不用这些俗物。殿下从自然中来,也要放归群山去。”
秦灯这两天被这小鲛人怼习惯了,他倒是耐着性子,问:“那么,随葬一些什么呢?”
“自然花草,天然珍宝灵药。”宁时亭静静地说,“这孩子病痛沉疴,灵药伴他下葬,希望他来世有一副好身体,不求灵根出尘,但求平安健康。”
秦灯顿了顿,在心里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宁时亭像是知道自己已经瞒不过去了,所以也不再隐瞒自己对顾听霜的偏心——或者,那种他们都能看出来的情愫。
连秦灯都忍不住想说一声:何必呢。
晴王能忍宁时亭到现在,甚至为他杀了白尘,已经非常不同寻常了。宁时亭现在,只要回头,就能将一切全数掌握在手中。
七日当天,棺木落成,宁时亭也为顾听霜选好了墓地——此棺将深埋在冬洲的峡谷前,正是步苍穹旧日的山谷。
此谷此山,是他这一生中,仅存的回忆之地。
凌晨刚过,宁时亭便已经起身。
帐外有人马走过的声音,听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是顾斐音回来了,不知道是刚好手头的事情结束,还是特意为了监视他杀顾听霜这件事,特意赶回来。
冬洲冷,外边天还很暗,宁时亭提着灯出去,秦灯已经让人给他备好了马。
那马和普通的马不一样,双眼暗红,神情极通人性,宁时亭意识到,这是上古传闻中的灵马,拥有极高的灵性和意识,而且随时可以为主人赴汤蹈火。
秦灯说:“是灵马,虽然事已至此,我相信公子您没什么别的心思了,但我需要提醒您,一旦您二位的行程与我们原先商议的有任何不同,灵马都会将你们带回原处,且灵马一死,我们这边也将立刻接到消息。您是鲛人,世子殿下身体残疾,未必能抗衡得了这灵马。”
宁时亭垂下眼,淡淡地说:“知道了。你们实在多虑。”
秦灯干笑一声:“王爷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万事都求一个稳妥。”
人声渐去。
宁时亭牵着灵马,来到顾听霜帐前,轻轻说:“殿下。”
过了一会儿,里边传来顾听霜的声音:“你真的来了?快回去,这里很危险。”
“不碍事。你听。”宁时亭说,“今日全军演武,他们跟着晴王的人马,全部都到西边去了。你听我的话,不要消耗精神,就当是为我好。”
“不要消耗精神。”
顾听霜正想放出灵识探查周围的动向,在这刹那间生生止住。
他知道宁时亭的意思,他在叫他不要动用灵识。
宁时亭说话,他一直听话,但如今的情况,他只能信一半——他不知道宁时亭正处于什么样的情况中。
晴王多疑,名不续传。
他们并不知道他有灵识,只听说了上古白狼极聪明,性喜群聚,于是将他幽闭在这个小院落中,任何人不得接近,四周都是铜墙铁壁,他无法读取任何人的灵识,也无法知道外界的全貌。
再加上严刑拷打,他的身体也撑不住长时间的灵识消耗了。
“听话。”宁时亭轻轻说,“小狼在哪里?殿下等等我,我去接小狼来。”
“你上次来过之后,小狼被他们锁在了后院。”
“好。”
宁时亭将灵马拴在院门口,去后院,看见了在笼子里缩成一团的小狼。
小狼的皮毛已经沾血发灰,听见有人来,甚至不愿抬起眼睛。
宁时亭笑了笑,轻轻说:“小狼来。”
银白的小狼忽而睁开眼睛,黑暗中绽开一双金色的眼睛。
小狼呜呜叫着,似乎是想念,似乎是委屈,宁时亭对它伸出手,以为小狼会和从前一样,隔着笼子来蹭他,但此时此刻,小狼反而竖起了尾巴,低沉地对他嘶吼起来。
它在叫他快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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