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些汤水,似乎要透过这些汤水去看其他的东西。
汤水如涓涓细流般落在碗里,哗啦啦地很是悦耳。
可阮秋平的耳朵里却全是一些其他的声音。
他听见司命说,仙人下凡历劫后,本就容易动情,可回归仙位,心性便会变得坚定,他们重新去找凡间的恋人时,多数也并非爱情,而是心有不甘,找到之后,执念便会淡去。
他听见那名厨娘说,爱着那名仙娥的本就是凡人紫明,凡人变成仙人后,经历不同了,眼界不同了,性情也不同了,怎么还会去喜欢原来的姑娘呢?
他听见辰海说,你对郁桓并非是情人之间的情,那为何还要执着于让他记起对你的情呢?
他听见郁桓说,在人间历劫的过程,像是一场噩梦,不记得那些经历,反而是一种庆幸。
他听见郁桓说:
——凡间历劫的他,不是他。
锅底最后一滴忆情汤也倒入碗里。
阮秋平端着碗,一步一步地走向郁桓。
青耕鸟不知道在哪里叼的红果子滚落在路中央,阮秋平眼睛余光扫过那个红果子,左脚却恰恰踩了上去。
“小心!”
郁桓的提醒与瓷碗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阮秋平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手中的忆情汤洒了满地。
郁桓慌忙从床上走下来扶他。
阮秋平拍了拍身子,看着地上的汤水,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表情心疼得要命:“啊,汤撒了,怎么办啊?这个驱寒汤很有用的。”
“我不喝就好,我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郁桓说。
“不行!”阮秋平叹了一口气,将郁桓又扶到床上,郑重其事地说,“你等着,我家里还有呢,我去再给你拿一些!”
说完,他便打扫完地上的狼藉,转身走出了这个山洞。
走之前,他还打开伞,一脸灿烂地笑着朝郁桓挥了挥手:“我很快就回来,你等着我啊!”
阮秋平走出山洞的那一刻。
唇角的笑容忽地就落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嘴唇抿地平直,撑着那把黑伞,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本是准备往家里走的,可走着走着,却来到了那棵苹果树旁。
树下,是凡人郁桓的坟。
阮秋平静静地想,若是他刚刚没有故意洒掉忆情汤,而是让吉神喝下去了会如何。
吉神会恢复在凡间的记忆。
他在第一瞬间可能会觉得有些茫然,也可能会觉得尴尬到不知所措。
不过八十一年的记忆冲击一定也是不可小觑的。
吉神消化过后,便会忆起他在凡间的等待与爱恋。
吉神可能会觉得有些混乱,但还是决定继续爱他。
与其他仙凡恋相同的是,吉神过段时间便会觉得这份爱意散去,再也无法维系。
与其他仙凡恋不同的是,他阮秋平始终没办法给予吉神相匹配的爱恋。
他们从此之后无法做朋友,亦无法做恋人。
……
简直糟糕极了。
喝了忆情汤之后的郁桓,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凡人郁桓了,那他又何必绑架郁桓继续爱他。
现在就很好。
阮秋平轻轻地告诉自己。
现在就是最好的状况。
吉神可以单纯地做他的吉神,不用想起凡间历劫之苦,也不必被凡间的情爱绑架。费心费力去维系,去负责。
他阮秋平本来就没能爱上郁桓,此刻郁桓忘记了他们曾经有一段情,他们之间反倒能正常相处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状况。
阮秋平轻轻念叨着,右手却紧紧地攥住脖上挂的指环。
他蹲在坟前,左手撑着伞,右手一片又一片的拾起落在坟上的枯黄湿润的落叶。
一阵狂风袭来,左手的伞从手中滑落了下来。
阮秋平却像是毫无察觉似的,淋在雨中,仍旧在一片又一片地拾着坟上的枯叶。
他又想起郁桓八十二岁那年。
他下去的时候,郁桓刚好在住院。
郁桓病房的窗户外面有一棵大树。
一阵秋风刮过,那树上的枯叶,便簌簌落了大半。
年迈的郁桓看着那棵大树,忽然说:“阮阮,你看我像不像……”
“你要是敢说你像那树上的枯叶。”阮秋平打断郁桓的话,“我就用法术把那些枯叶黏在树上一百年。”
郁桓失笑:“阮阮的法术这么厉害吗?我怎么不知道。”
阮秋平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法术确实没那么厉害,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那我就像故事书里说的一样,亲自爬到树上,把那些落叶一片一片绑到树枝上!”
阮秋平晃了晃自己施了法术后布满老年斑的胳膊,像是威胁一般地说:“就用我这副老胳膊老腿儿!”
“好了好了,我不做落叶了,就做老树好不好?”郁桓握住阮秋平的手,看向窗外的树,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深邃明亮的眼睛在此刻染上一抹期待与向往,“像一棵老树一样,年龄越大,越高大挺拔,能为阮阮诞果,亦能纳阮阮乘凉。”
记忆里郁桓沙哑的声音仍在耳畔,阮秋平却感受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眼泪变成哽咽,变成抽泣,变得无法自持。
阮秋平紧紧咬着牙,可最后却是跪坐在坟前,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哭泣,并非是因为郁桓不爱他了。
而是因为那个曾经爱着他的凡人郁桓,已经永远地死了。
随着骨灰被埋在地下,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归来。
第49章
雨季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至少在夏芙水的生日前夜,天就已经彻底放晴了。
阮秋平家里穷,且生日年年都有,所以他们家里人过生日也是一切从简。
阮秋平和阮盛丰生日过得最简单,中午吃顿长寿面就算是过了。
阮咚咚年龄最小,生日最隆重。生日裙子,生日礼物,生日蛋糕,生日派对,一个都不能少——虽然每次参加生日会的也就他们这一家四口人。
至于夏芙水的生日标准,则是比阮咚咚低,比阮秋平和阮盛丰高。
比如说前几年夏芙水的生日,就是中午吃上个四菜一汤,阮盛丰送夏芙水一捧花,阮秋平送夏芙水一颗丹,简单又不缺仪式感。
阮秋平本以为今年也是这么过的,可没想到天刚亮,他就被夏芙水喊起来大扫除。
“爸……这是干什么呢?”阮秋平扫地扫到阮盛丰面前时,悄悄问他。
阮盛丰一边蹲在地上修补桌椅,一边说:“也没啥,就是你妈想趁这次生日和郁家吃个便饭。”
阮秋平:“……”
夏芙水都已经悬在空中开始刷墙上的漆了,这还叫只吃个便饭?
“阮盛丰!”夏芙水从天上落下来,皱着眉说,“你修的这桌子还能用吗?”
“能啊!”阮盛丰把这桌子翻过来放在地上晃了晃,喜滋滋地说,“你看,我把另外那三条腿锯好之后,这桌子面就平了,汤放在上面也不会撒!我觉得还能再用一百年!”
夏芙水嫌弃地看了这桌子一眼,说:“去交易林再买一张桌子去!这破桌子丢人死了!”
说着,她就扔给阮盛丰一个钱袋子。
阮盛丰挠了挠头,说:“那我去买一个现在人界最流行的欧式宫廷风豪华餐桌?”
欧式宫廷风豪华餐桌听着倒不错,奈何与他家这中式田园风破败小院儿一点儿都不搭。
夏芙水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在生日这天动怒。
“秋平,你去买!”
阮盛丰把钱袋子递给阮秋平的时候,又偷偷给了阮秋平一些碎银,低声说:“我听说交易林的丹药铺今天才上新了一种彩色灵力丹,你去买一颗,肯定能灵力大涨,就离封神更近了。”
“好,谢谢爸!”
阮秋平笑着把碎银纳入手里。
.
阮秋平前几日从雪山下来之后,不知道打通了哪处经脉,修为竟然又莫名大涨了一些,可把阮盛丰激动坏了,这两天动不动就从各处各地弄丹给阮秋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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