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剑尘念着数字,口算这一战要花“正道仙盟”多少灵石。
宋潜机听得大怒:“你还不出剑?我们在一条船上!”
冼剑尘:“要不你再坚持一下?”
宋潜机:“你行你上啊!”
乌篷船被火焰包裹,天上地下无路可去。
只凭宋潜机的剑气辛苦支撑。
冼剑尘哈哈大笑:“再接剑!”
宋潜机不假思索,抬手换剑。
剑柄入手清凉,像握着一捧碎冰,令周身热浪消退些许。
“此剑名为‘月缺’。如月光般寒冷,天然克火。”冼剑尘又漫吟道,“诗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事万物发展到极点,必将折返,才能循环往复,正如月圆必缺。你没有看过月亮?将圆未圆时,月华才最饱满。”
宋潜机抬头:“我看过。”
今夜看不到月亮,夜空笼罩在重重火光烟气中。
“你手持‘月缺剑’,便要学接受缺憾。”冼剑尘道,“为师现在传你心法。”
赵太极退至战局外、河岸边,距离乌篷船二十丈远:“冼剑尘,没用的!”
宋潜机自登闻雅会成名以来,奇遇不断,气运加身,少年称王,短短几年达到别人一生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一生没有缺憾,谈何接受?
“他根本不知道‘缺憾’二字怎么写,怎么用你的‘月缺剑’?”赵太极刚说完,就发现战局变了。
宋潜机月影剑在手,一改方才大劈大斩、大开大合的剑路,出剑变得轻缓,如月光漫过杨柳岸。
冼剑尘笑道:“为师原还担心你这一生顺风顺水,便难以领会月缺中的真意,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收服了它!”
月影突破火海,载着乌篷船继续向前。
宋潜机逆风逆流,愈战愈勇。
然而大火越烧越旺,两岸敌人不断涌出来,越杀越多,好似无穷无尽。
赵太极脸色铁青,惊怒道:“你收服月缺剑又能如何,你知道今夜来了多少人?”
冼剑尘:“你说得对,徒弟啊,要不咱们认输吧。大陆尽头,不去也罢。”
宋潜机回眸,双目赤红,忽而一笑:“今夜我便杀穿这白龙江!”
赵太极下意识后退三步,竟不敢与他对视:“痴心妄想,白龙江已在宗门掌控之中!”
“春秋!”宋潜机扬手。
春秋剑疾射而出。
赵太极顿觉威压扑面,急忙拔剑抵抗。
这宋潜机的修为怎么进步这么快?
今夜若不能除去他……一百年后,不,或许只要十年,世上又出一个冼剑尘!
便在此刻,岸上忽然响起第三道声音:
“白龙江由天地造化而来,谁能当家做主?”
随这道突如其来的陌生话音,一阵疾雨噼里啪啦打下。
两岸连绵的山岭间,忽然冲出无数人影。
数百只储物袋祭出,向江中倾倒砂砾。
那砂雨闪着银光,铺天盖地撒下来。
火焰被银砂覆盖,火势顿时渐弱。
“什么东西?”众仙盟修士愕然。
“不好,是定水砂!”
“哪里来这么多定水砂?”
赵太极一边躲避春秋剑,一边喝道:“‘正道仙盟’在此,来者何人?竟敢放肆!”
两岸哄笑声大作,如千万只鸟雀一齐振翅:
“我是你爹!”
“是你老祖宗!”
“强龙不压地头蛇!兄弟们,破了他们的神火罩!”
这些如山精野怪般突然冒出来的人,与仙盟修士混战一处。
火焰被定水砂熄灭大半,宋潜机压力顿消:“不知诸位是哪路道友?”
听他一问,山上立刻有一道粗豪声音响起:“巨鲸帮携沙海派、白龙江上十二船队、白龙山三十六洞散修,送船来迟了!”
众仙盟修士一惊,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小门小派,自寻死路!”
赵太极更是气得绝倒,听听这都是些什么杂鱼烂虾,说句小门派是抬举他们,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散修和江湖帮派。华微宗办喜宴都不会给他们发请柬。
心思一乱,生生被春秋剑断去一条臂膀,血流如注。
只听宋潜机道:“原来是阎帮主。”
阎帮主笑道:“宋寻道友,咱们在血河谷,欠你不止一条命。可惜本事低微,修为不济,只能送你的船渡过这条白龙江了!”
冼剑尘望着纷纷扬扬的银砂,自言自语:“我以为我什么都见过了,可这怪事我真没见过。”
大河两岸,银雨漫天。
白龙江化作一条银色星河。
阎帮主大笑:“鲛油在水上燃烧,用水浇不灭,只有定水砂能灭了它。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江上讨生活的杂鱼,最不缺这‘定水砂’。”
宋潜机心知肚明,话如此说,是为了助长己方豪气。
定水砂是炼器材料,由江底灵贝孕育,远比珍珠难得。
沿江小门派、散修大多擅长捞砂,攒够一两就可以卖给大宗门,以赚取灵石。
如此多的定水砂,一颗颗捕捞上岸,不知要费多少心血。
今夜,白龙江上各路“杂鱼”,已倾其所有。
又一道声音响起:“宋王不用烦忧,渡过此江,前方还有花溪派、大衍宗和其他门派的道友接应!勿在此地耽误时间,快去罢!”
银砂漫天,人影纷乱,宋潜机只能听音识人:“陆周队长,你们也来了。”
“哈,宋王还记得我们!”
仙盟众修士深觉荒唐。
宋潜机的党羽走狗,明明都被困在千渠,这些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宋潜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让他们如此卖力舍命?
论修为,自然是仙盟修士更高,但他们今夜穿着沉重的“神火罩”,速度减慢,又被“定水砂”打了个措手不及,实在狼狈。
春秋剑借此机会凌空飞渡,割麦切菜般砍翻大片。
狭路相逢勇者胜,仙盟已失勇者之心。
宋潜机运足气息,声音传遍白龙将两岸:“多谢诸位!”
阎帮主道:“我们今夜来此,别无所求。能不能回去,也全不在乎!只有一事,想请宋王答允。”
“请说。”宋潜机道。
“我等想敬宋王一碗白龙酒!”
冼剑尘:“呵,他根本不会喝酒……”
“有何不可!上酒来!”宋潜机喝道。
一只酒坛越过燃烧的大江抛来。
冼剑尘闻到极浓郁的酒香,惋惜道:“如此好酒,可惜本尊不能喝。”
他拿出喝茶的碗,给宋潜机倒满一碗。
宋潜机仰头一饮而尽。
酒极烈,像江上火焰顺喉咙烧穿肚肠,混合着滚烫鲜血、冰冷铁锈、寒夜腥风的味道。
宋潜机被酒气烧得双目通红,摔碗入江。
“宋王必胜!”阎帮主大笑。
白龙江顷刻被欢呼声淹没:
“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
……
“怪哉,本尊怎么从不知道,修士之间不用誓言约束,也会如此讲义气?今晚的怪事,实在太多。”
乌篷船恢复平稳,冼剑尘又开始煮茶。
火焰熄灭,鲛油的异香被风吹散,夜空重回清朗。
冲天喊杀声被抛在身后,小舟如一尾游鱼,轻盈穿过风浪。
仍是逆水行舟,却比顺流时更快。
星子一颗颗从云里钻出来。
江面风烟渐散。
轻舟,已过万重山。
“不是因为义气,是因为他们觉得有我的世界,总比没有我的世界更好。”宋潜机说完这句话,半晌无言。
冼剑尘正想骂他自恋,却见他站在船头,拄着剑摇摇晃晃:“你还问我有没有见过月亮,你看水里,好大一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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