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细作一愣。
别的不提,他们在巫庙中潜伏学习,对邪神神域这种东西,可以说是十分了解。
他默然片刻,瞥一眼周围伺候的宫女,道:
“那你看这些人……”
“看起来也像是活人。”
圆脸细作用更低的声音道。
“当然是活人。”
最近的一个宫女竟然听到了两细作的话,笑道。
听到她这句话,其他宫女也掩嘴轻笑。
“小奴是丰保十二年进宫的,原本是青州人士。在宫外吃不饱穿不暖,进来后终于得了好。”
插嘴宫女言笑晏晏,两细作多年通灵修行,看不出她身上半点破绽。
圆脸细作心里如何想不知,表面上连忙道歉,拱手道:“是我冒犯众位姐姐了。”
“也没有,”宫女并不在意,拍了拍手,道,“第一次进宫来的人,都是两位爷这般表现。小奴们见过许多,只觉得有趣。”
随她拍手,其他宫女端来餐盘和长板,轻手轻脚在水池上搭好桌子,又将果酒珍馐一一送上。
领头这位宫女倚在小清华池边,手拈起一枚果子,对圆脸细作道:
“这是上好的奶青提,已在井中冰镇过,最适合泡清华池时享用。爷在水里不好用,让小奴帮您吧。”
圆脸细作咽下一口唾沫,眼角瞥向搭档,见那边也围上去几个宫女。
罢了,罢了,这可是立功得来的奖赏,提心吊胆地用算什么回事。
万万岁的神域里,对他们而言,难道会有什么危险吗?
如此想到,圆脸细作就要张嘴,等宫女将果子喂到他嘴里。
不想,等来的是数声娇柔地轻呼。
到底刚离开巫庙不久,两个细作立刻警觉起来,一摸身后,发现兵器已经解下,当即慌了一瞬。
一瞬后,他们发现,惊到几个宫女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左都督……前左都督,卓远。
穿暗红曳撒,头戴玛瑙金顶大帽,面覆铁面具,以遮挡北大封里受到的烧伤。卓远浑身散发冰凉的不善气息,视线从黑洞洞面具眼孔后盯向两个下属。
“为何不来述职?”
他问。
两细作差点跪在温泉池子里,手忙脚乱跑出来,行礼,又辩解道:
“是宫人说……”
“不必了,”卓远打断他们,懒得听废话,道,“公子朝霜在巫庙里有什么动作,报上来。”
公子朝霜?
这煞星当时不是一直在睡觉么?
两个细作满心疑惑,但还是将东君殿里一些对话,复述出。
“属下怕被发现,在东皇太一东君等九歌离开前,不敢靠近东君殿。这些乃是从其他人口中打听道的,可能会有些许……”
他们说完,久久没有等到回音。
两个细作还穿着在温泉里打湿了的浴袍,离开小清华池,在外面给风一吹,顿时遍体生寒,忍不住颤抖。
其他宫女也不敢出声,半晌,胆子更大一点的圆脸细作,眼珠向上转,飞快瞥了一眼。
一瞥之下,他立刻收回目光,动都不敢动了。
那是怎样的惊愕悚然表情啊,哪怕铁面具遮挡住半张脸,依然透过下颌的紧绷和嘴角弧度,宣泄出来。
卓远甚至花了一点时间,才能找回自己手脚。
他声音沙哑,不敢置信地问:
“不周山?”公子朝霜要去的是不周山?
他怎么会要去不周山?!!
作者有话要说: 呼——
今天更新了一万字_(:з」∠)_
第74章 肆日(九)
小清华池的舒适已让两个细作惊叹,但那不过是赏给第一次进出洪福寿禄万万岁神域的人一个常备项目,都算不上什么稀有的。
真正享誉美名的大清华池,与小清华池有一段距离,甚至用的水,亦并非宫人所说是和小清华池同一个泉眼。
因为以大清华池面积之广,怎么可能只用了一个泉眼?
清华宫内,见温泉水色如牛乳,水面上的雾气浓腻到化不开,流动间自然发散馥郁馨香。
池底以粉玉铺成,雕刻着细致但并不尖锐的图案,以免过于平整以致脚滑,过于起伏又硌到人。
沿阶梯进入大清华池后继续向前,浓腻雾气渐淡,然后日光照进豁然开朗。
竟是一处天台,上有飞檐遮阴,檐角下悬挂铜铃,日日有宫人清扫,光滑锃亮,与池水一起居高临下地倒映半个长明宫。
洪福寿禄万万岁便在这处天台上,泡在水池里。
老者没有换下身上白袍,也没有摘下黄金面具,只放下了硬翅幞头,露出披散下的灰白头发。
他半靠在天台边缘,有一宫女跪在他右边,为他持着塞满大烟的大烟杆,刺鼻气味环绕她,但她笑靥不改。
另一宫女跪在洪福寿禄万万岁身后,大腿柔软托起老者后颈,双手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按揉着老者发间。
至于奉上琼浆果肴的宫人宫女,小清华池都有的配置,这边自然更多。
即便如此,天台上依然安静得像是只有洪福寿禄万万岁,服侍者轻手轻脚,呼吸放缓,再多人动作,也不发出什么声音。
训练有素到这个地步,却只是为服务一个人。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极致的享受了。
洪福寿禄万万岁并未将这些宫人当什么回事,用温泉水和大烟解去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疲乏,才举起拿回来的《祖氏缀算经》。
金丝与玉条编织出的玉简,其上刻文细密工整,乃是稷下学宫内墨派夫子祖灵祖韵之穷尽一生之作。
墨派在稷下学宫内式微,与他家收学生,不讲究家世有一定关系。当然,好家世的学生,都叫其他学派给选走了,剩下给墨派的学生,就是卢双这种天资聪颖从而自民间脱出,但在学宫内没有什么关系的人。
或许是如此,视角与其他文士有些许差异的墨派文士,常有作用奇异的“书”著出,譬如这《祖氏缀算经》。
祖韵之离世前年已上百,《祖氏缀算经》其实是他年轻时所做,全写成时,公子朝霜都不曾出生。
无数年里,墨派的这位夫子一直在修改它,重编它。因为觉得并未达到能拿出手的程度,所以很少对他人谈起。
后来祖韵之的学生卢双离开稷下学宫,返回鄂州卢家坡,借用族中祭田以求增产之法。而祖韵之病逝稷下学宫内。
祖韵之无妻无后,《祖氏缀算经》该交由他学生卢双手中。但遗物打包时,有人偶然发现了这份书稿。
最终,《祖氏缀算经》落到洪福寿禄万万岁手里。
书稿易毁,邪神以金丝玉简重塑其体,然后借天灾之手,化为八千手救难观音。
也就是说,这玉简上的金丝是洪福寿禄万万岁给编的,玉简表面的小字是他刻上去的。
公子朝霜若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洪福寿禄万万岁不可能看不出来。
按理说是如此,但李朝霜在却月城巫庙里一把接住《祖氏缀算经》,吓到的不只是卓远,洪福寿禄万万岁也一并。
甚至能讲,洪福寿禄万万岁的惊吓,比卓远更大。
当年无回剑一剑将水灾戳回东大封,洪福寿禄万万岁算亲历者。比起卓远一开始胜券在握不甚在意的态度,他对李朝霜要更避之不及。
“不能行险啊。”白袍老者放下湿漉漉的玉简。
他抬头,替他按摩的宫女便为他擦干净头发,安静退下,右侧的宫女则递上大烟杆。
洪福寿禄万万岁吸了一大口,吐出,思忖。
以防万一,这在公子朝霜手里过了一遭的玉简,还是先放个三天,再动用吧。
决定作出,不用出声,宫人们就端出一漆盒,让洪福寿禄万万岁将玉简放置其中。
没错,本来就疑心公子朝霜对《祖氏缀算经》做了什么手脚,邪神怎么可能将其贴身放置?
接下来三天,洪福寿禄万万岁连碰都不会碰这卷玉简……
本该如此。
卓远的脚步声打破清华宫内的安静,前左都督穿过温泉雾气来到天台上,看也不看这俯瞰皇城的景致,嫌恶地瞥一眼洪福寿禄万万岁手中大烟杆,片刻收敛神色,垂眸低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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