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威尔说,“您对赛博格机体有什么偏好吗?”
楚恪拍了拍威尔的脸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别总想着讨好别人。即便是——”楚恪顿了一下,莫名地有些窘迫,他咳了一声,“即便有感情因素,也没必要。你该多想想自己的事。”
威尔问道:“您认为我缺乏自我吗?”
“没那么严重,只是一种印象。”楚恪说,他把威尔放下,弯腰与他对视,“你很少谈你自己的喜好,理想,要做的事。威尔,你很聪明,像你这样的人,即使是SYM-1型赛博格,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我的确有。”威尔说。他注视着楚恪,明明已经失去了表情,楚恪仍从那视线里看出了一些未尽之言。他笑了:“嘿,你要是又开始念那些‘我为你而活’的诗,我就把你关机了。”
威尔同样轻笑起来:“并非如此。您不必忧虑,我有我的诉求,我的寄托,我的理想。”
“那很好。”楚恪说。
他等着威尔分享他的理想,结果威尔居然就这样停在了那句话上,让楚恪有种被吊起胃口的微恼。但他并非真的生气。楚恪转头看向窗外。这艘船正沿着预定路线向东行驶。他倚在舰桥的操作台上,看阳光在海面照出一片灿烂波光。
第26章
下午威尔说想近距离地看看海,楚恪于是把他的脑袋从舰桥拎了到了船头甲板上。赵艾可案以来的第一次,他们既不需要讨论案情,又没有天大的危机悬在眼前。要不是楚恪还在忧心威尔的状况,这差不多能算是一次公费的假日邮轮旅行了。
附近海域风平浪静,天气难得地放了晴。楚恪倚着船舷放松地坐在甲板上,盘起一边的膝盖,把威尔的脑袋放在大腿上。他们一起看着船舷西侧天尽头被夕阳染红的一片海域。
“出过海吗?”楚恪问道。
“乘船吗?没有。”威尔说,“您呢?”
楚恪有过少数几次出海经历,不过那些都发生在他坐着马达小艇上公海执行抓捕任务的时候。那种体验跟现在截然不同。那时候楚恪没有心情看海,也没有一个赛博格的脑袋搁在旁边,害他揪心的同时令他安心。
威尔·杨。楚恪想,看档案明明是个按部就班的普通人:在地下生活到13岁,随着人群回到地面,上学、生病、赛博格移植,然后就是在劳动调遣局的工作,乏善可陈。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样。威尔非常聪明、非常透彻,又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两种矛盾的特质集中在他身上,让楚恪有种错觉,仿佛威尔是不存在于此的。他太超脱了。作为一个SYM-1型赛博格,他比楚恪认识的所有人都更无忧无惧。
所以他能全心全意地去爱。楚恪不知道是否有人可以在这种爱面前毫不动容。反正他不太行。他会害怕,会恼怒,会在威尔的描述里重新恢复对世界的敏感。
“算起来,我们才认识十几天。”楚恪喃喃道。他觉得有点儿匪夷所思。
“在我眼中,我已经认识您四年。”威尔说。
四年。这个词,楚恪已经从威尔这里听到过许多次,他的态度从最初的抗拒,渐渐变为好奇,他甚至对自己的遗忘感到遗憾。楚恪问道:“那时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起案子?我都不记得了。”
“一起过失杀人案。”威尔说,“发生在十五区南郊的那片向日葵田。”
难怪他提起向日葵案的时候威尔说见过那块向日葵田。楚恪想。
十五区南郊的向日葵田是个地标,离十五区的距离颇为暧昧,正好在重点辖区之外,渐渐便形成了一个地下交易市场。很多SYM-1型赛博格在那里低价出售自己的零件,换取内啡肽。那里的治安极差。楚恪有一段时间一直在经手向日葵田的案子。
“你怎么会去那儿?”楚恪叹气道。“那里尽是些疯毒虫。”
“我想去看向日葵。”威尔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向日葵。”
这句话让楚恪隐隐有了一些印象。威尔说的那起过失杀人案里,一个十四岁少年被一群SYM-1型赛博格纠缠,反击过程中失手杀死了一名赛博格,引起了一场暴乱。楚恪到现场时,费了好大工夫才把场面平静下来。
“动手的那个小孩儿也是这么说的。一个俄罗斯裔小孩儿,跟你差不多大。”楚恪说。他看向金灿灿的夕阳。有时候,在那些他最多愁善感的时候,楚恪偶尔能理解那种对自然的渴望。但大部分时候,楚恪只想对他们破口大骂,让他们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不要总往危险的地方去。他捞起威尔的脑袋晃了晃:“好孩子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威尔的声音染上笑意:“您当时也说过这句话。”
“说明这个道理亘古不变,”楚恪说,“那些毒虫发起疯来,能把自己卖得只剩一颗脑袋。他们什么干不出来?”
“我知道,我看见了。”威尔安静地说。
“你还有很多没有看见。”楚恪靠在船舷上,仰头看天,灿烂的夕阳像一片虚幻的向日葵田,“向日葵田每天都会发生暴力事件。就在你那起案子前一个星期,有个只剩上半身的赛博格把另一个只剩脑袋的赛博格的头打破了,想要把他吸进去的内啡肽嗦出来。我到的时候后一个赛博格的脑子已经流了一地。谁都不该去那种地方。”
“但您仍然去了。”威尔说,“您救下了那位少年,还有我。”
“因为有我去,所以你们不必去。”楚恪说,“你们该好好的。”
“‘向日葵田的守望者’。”威尔说。
这个久违的绰号让楚恪笑了起来:“你在哪儿听到的?警署里?那一阵儿我的确经常接向日葵田的案子。”
“后来呢?”
“后来因为我结案太慢,被调剂去别的组了。”楚恪说。他沉默了一小会儿:“向日葵田的案子,多半是些结了也没有什么影响的简单纠纷。动机和过程同样简单。之前那个剩上半身的赛博格,我把他带回警局,问他为什么干这种事。他说因为他爽一把,从成为赛博格之后,他再也没有爽过了。我听赵艾可说起那个实验时,就在想这些向日葵田的毒虫。”
“您认为他们都来自那个实验吗?”
“未必,”楚恪说,“SYM-1型默认配件没有**官,没有**,没有泪腺,没有消化道,连味蕾都没有。没钱做升级改造的SYM-1型赛博格,哪怕不在赵艾可说的那个实验组里,也会有人想去试试那些刺激。说到底,人都是脑的奴隶,被神经递质所操纵。”
“您不相信有高于大脑的精神存在吗?”
“我不知道,如果有,为什么赛博格移植还需要把脑留在机械壳子里?”楚恪说,他轻轻一拍威尔的脸颊,“听起来你相信。也许那就是你能在这个机械匣子里保持积极的原因。”
“我相信。”威尔说,“与您相处带来的慰藉高于多巴胺或内啡肽。”
“肉麻。”楚恪咕哝道。只有威尔能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得好像宇宙真理。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西边的天空还剩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红紫色余晖。破冰船平稳行驶在海面上,甲板的冷光灯照亮了楚恪的侧脸。夜里的海风冷得刺骨,楚恪记得威尔抱怨过防冻液都会结冰,于是把威尔的脑袋抱起来,裹紧了外套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们应该开发些新的防冻液。”楚恪说,“人是温血动物,不能成了赛博格就变冷血了。”
威尔笑了起来:“严格来讲,赛博格没有血。”
“我知道。”楚恪说。他记得《赛博格基础:原理与结构》里写了,赛博格机身不用说,脑袋里也只有组织液。没有血液,不靠它供氧。他说:“时移世易。”
“您不喜欢变化。”威尔说。
楚恪轻哼一声:“对,我就是食古不化,不肯拥抱新科技。”
“并非如此,”威尔温柔道,“您是这样一种人:一旦接受,便要把那些都拢入怀抱,收在羽翼之中。当您怀抱里的东西太多了,您就再也没有空余去拥抱新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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