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13)
也或许是为了惩罚他年轻时候太过放浪,太过肆无忌惮,所以才会后半生寥寥落落,所以他才会那么早的就失去了他。
他无由地想起姬淮舟曾经教过他的那句诗,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没有保护好他,于是就不再有了。
他眸光稍黯淡了些,却仍是那副不知羞耻的模样,说道:“上神的这个榻子稍微小了些,待会儿恐怕活动不开。”
风渊侧躺在榻上,单手撑着脑袋望他,满头青色散落,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星如稍一思索,他本人并不想与风渊真的发生任何不可描述的关系,而这位光风霁月的上神恐怕也是如此。
想明白这些,他干脆豪放地扯开衣襟,厚着脸皮问风渊:“上神是喜欢什么样的?老汉推车?观音坐莲?或者老树盘根也可以?”好像他今日过来真的是要给风渊暖床的。
风渊着实没想到他口中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星如的衣襟散开,露出两侧瘦削锁骨,窝着一弯浅浅的阴影,雪白的肩头仿佛覆了一层温润的光,风渊伸出手,猛地一把将这个小妖怪从地上拉了起来。
星如顺势起身,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额头中间只差了一指,呼吸扑在彼此的脸颊上,风渊握着他的肩膀,细细端详眼前的这只小妖怪,他的眉眼好看,鼻子挺挺的,嘴巴不大,可颜色极浅,都夷香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宫殿当中,风渊温热指腹在星如的唇上轻轻摩擦。
星如只望着他的眼睛,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模样,某一瞬间,他受到了诱惑,嘴唇微动,小小地叫了一声:“殿下……”
风渊浑身一震,脑中映出无数纷乱场景,只是瞬间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下一刻星如就被风渊推开,他向后退了半步,有些奇怪,想着是不是这位上神听到他刚才的那声殿下所以才会这般激动,然后他就听到这位上神嫌弃道:“有些丑。”
星如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他这张脸怎么说也用不上丑这个字吧,最多就是原形有点秃,不过这种时候还要看他的原形,这位上神是个什么爱好?他后面那屏风上的大孔雀倒是好看,他跟着那大孔雀搞去吧。
风渊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拢了拢衣襟,又沉吟道:“本君不是断袖。”
他从前在星如面前从未用本君来自称过,星如想着,他现在之所以在自己面前用了本君这两个字,应当是起了一个强调的作用。
大概是刚才他恍惚着在风渊的身上又看到了姬淮舟的影子,星如的胆子大了些,他严肃问:“上神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呢?上神既然能欠下习谷仙君一桩情债,想来是或不是还未可知,小仙对上神一见倾心,总觉着我与上神,前世也该有一段情债。”
见风渊不语,星如接着说道:“上神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去一趟长秋宫的天命文书前,看看你我的前世。”
风渊恍然想起白日里习谷与自己说的话,他并不相信他真心爱慕自己,多半是想要从自己这儿讨得什么东西,刚才他脑中闪过的画面,是否也与眼前的这个小妖怪有关?
风渊稍微坐直了些,看向星如,慢条斯理地问他:“便是本君欠了你的情债又如何?下凡历劫于本君而言不过是浮生须臾的一梦,所遇之人千千万万,想来本君所欠者,欠本君者,都不在少数,况且……”风渊直直看向星如,沉声问道:“本君当真欠了你?”
忘忧宫内,曼陀罗花低低垂下,幽香浮动,琉璃宫灯映出一片琥珀的月色,轻纱窸窣,星如呆呆看着眼前的风渊,霎时间脸上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他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不是他的殿下,他还不是他的殿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只有一遍一遍这么告诫自己,才能得到一丝安慰。
第13章
到了这一步,许多话倒也没有再说的必要,风渊上神终究是那个曾执掌过天地风渊上神,人世间的情爱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自己与习谷想来在他眼中也并无不同,其实倒也不是,至少习谷的原形比自己要可爱许多,还能入了他的眼。
便是如今他说出当时在无情海中那一缕神魂为他所有,想来这位上神也不会有任何动容。
依着他刚才所说,那一日在无情海中若是自己没有以身殉道的觉悟,即便后来他看到事实的真相,或许也会任由自己留在无情海中。
他不想这样揣测他,可事实就是这样令人难堪。
更何况,他手中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件事,这位上神此时在心里不定怎么想着,说不定还以为他是别有目的,故意前来攀附他。
习谷说的对,他不会认他的。
外人看得好像总是比他自己看得要清楚许多。
“我明白了,”星如敛起脸上多余表情,对着风渊正色道:“上神之德行,昭昭如日月,当为我等之表率,待来日小仙有幸下凡历劫,定当不忘上神今日之教导。”
风渊看了他半晌,没来由地问了他一句:“你是真心爱慕我?”
星如心想,我他妈爱慕你奶奶个腿!
然这话说出来,他怕马上就被风渊给扔进太玄池里。
他答非所问,只说:“今日是小仙莽撞了,小仙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还请上神不要放在心上,听了上神一席话,小仙醍醐灌顶,来日一定勤加修炼,断绝私情。”
风渊心想,本君都说什么了,能引得他这么一大套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个小妖怪变脸倒是忒快,风渊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总觉着不能就这么容易放过他,只是若是让他现在去太玄池,自己也还得往那儿跑一趟,过于麻烦了,他斟酌一番后,对星如道:“我今晚身边缺个小童,你在旁边侍候着吧。”
星如应了一声,乖巧地站在一边,风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以为这小妖怪该把身上毛毛都炸起来才是,随即他怔了一下,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风渊在榻上重新躺了下来,星如站在一旁供他支使,料想着这位上神今天晚上恐怕不会消停。
风渊也确实给他面子,躺下后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又觉得香炉中的都夷香太过甜腻,星如动作勤快,服侍得非常周到,直到天色将明,风渊才算折腾够了,合上眼,浅浅睡去。
忘忧宫中再次恢复了寂然,星如站在一旁,也不看他,只望着不远处的那一架屏风,屏风上的绿孔雀高高扬起头颅,身后翎羽散开,上面落了一层金粉,华光灿然。
风渊上神日夜对着这样美丽的神鸟,觉得自己丑陋也是理所应当。
他就这么站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晨曦的光照射进来,风渊睁开眼,挥了手放他回去。
星如离开后,风渊从榻上起身,随意挑了件外袍披在身上,走向宫外,昨夜梦中许多片段再一次走马观花般从脑中闪过,里面场景总是不清晰,只隐约记得后来似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习谷曾与自己说过,星如最擅长造梦之术,这个小妖怪昨天晚上多半是又不老实了,今天早上或许不该那么容易放过他,该让他去太玄池再捞一回珠子才是。
风渊站在忘忧宫前,看着远处映着朝霞的千桃园,莫名轻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细细的柔情。
星如从忘忧宫中出来的消息很快就在天界上传开了,八卦的仙君们聚在一起,开始探究这一段三角虐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人都睡进风渊上神的忘忧宫了,他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不是说风渊上神欠了习谷仙君一桩情债的吗?最后怎么让这位小仙君给捷足先登了,仙君们立刻成群结队跑到千桃园中,要看一看这个星如仙君究竟是何方神圣。
然看完了以后,众位仙君又觉得有些失望,这小仙君长得虽然也不错,却不是他们脑补中那种祸国妖姬的形象,风渊上神是看中他什么,难不成是这位星如仙君给上神用了药,这就很刺激了,不知道习谷仙君在知道这个消息时作何感想。
天界八卦资源匮乏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回也该热闹一下了。
梦枢上神听闻到这桩八卦的时候,吓得差点失足掉进了天河里,他连忙跑到紫微宫来,一找到风渊就问他:“昨天晚上你让人在忘忧宫留宿了?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被那个秃毛的小仙君给暗算了?”
风渊坐在树下看书,听着梦枢这一连串问题连个反应都没有,眼睛始终落在手中书卷上。
梦枢心里骂了自己一声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在风渊的肩膀上推了下,“要不你跟习谷解释一下?”
风渊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也没抬头,淡淡问道:“与他解释什么?”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风渊确实不需要与习谷解释什么,只是来日他们二人若是生出情意,这件事或许会成为彼此心上的一块疙瘩,按卦象来看,风渊的情路本就不太好走,他如今这般,恐怕仅剩下的那点缘分总有一天能让他自己给全祸祸没了。
不过他若是能一直这般不识情爱,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虽不知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梦枢还是不由得有些迁怒于那位小仙君。
他追问:“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渊认真将梦枢的问题想了想,撩开眼皮,慢悠悠地说道:“老汉推车?观音坐莲?老树盘根?”
一时间,梦枢嘴巴张得快塞下一只拳头,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风渊,好像在看一个从不曾见过的怪物。
风渊垂眸,不再言语,一片迷毂树的叶子从枝上飘下,他抬起头,竟瞧见高高的枝干上落着一个还没有做完鸟窝,他不知想到什么,看起来心情还挺不错。
梦枢莫名想到了餍足这个词,瞬间把自己雷得一颤。
星如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梦枢上神心中的头号关注对象,他昨夜一宿没睡,早上回到千桃园不久后又有不少仙君前来问长问短,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仙君,他便在千桃园中随便找了地儿就倒下了,这一觉睡得安稳,梦里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