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又在跑路(24)
作者:临山
时间:2019-12-09 08:16:04
标签:年下 宫廷 架空
“陛下过虑了,臣只是想一瞻太上皇圣容。”
李怀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愣了愣,问自己的大侄子:“他看我做什么?”
李越也想知道为什么,然而他敢断定不是什么好事。
勒其尔的视线从兵器缝隙中穿过来,如有实质,李怀安不经意对上,便愣在原地。
这双眼睛太熟悉了,不,应该说是眼神。
他看不清这位小皇子的双眼,却觉得这眼神也像一把兵器,他身上的旧伤都开始隐隐作痛。
圣上觉出一丝不对劲,手上用了些力:“皇叔我们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勒其尔却在此时道:“您和我比试一场,无论胜负,赤余还城十座。”
李怀安第一次听见这场赌局,有些不可置信。
“他也是和你这样赌注的?”他突然回头看向李越,问道。
李越僵硬地点点头,片刻后近乎恳求道:“您别答应。”
他笑了笑,自己怎么会答应呢,刚刚才骂过侄子,这会儿再犯也说不过去。
可当他把视线移回去时,那道眼神又刺了过来,熟悉感更加强烈。
仿佛他以前见过似的,这语气,这眼神,都如昨日所见,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如果能看见脸就好了,说不定一看见脸,什么都能记起来了。
可是事到如今,他还想记起来吗。
李怀安余光里瞥见身旁的李越,比他高,比他年轻,比他有担当有能力。和这样一个人相处久了,他内心的不安竟也消散大半。
记得或者不记得,好像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压抑着猜疑,缓缓道:“一次比试已经够了,魏国无暇再陪你玩轻率幼稚的把戏,还请断了念想。”
手腕上的力道顿时轻了一些。
赤余小皇子一声冷笑,声音从围阵中传出,语带讽刺:“太上皇如今学得光风霁月,从前在赤余时可比这狼狈多了,像是丧家之——”
整个猎场瞬间陷入死寂。
在魏国朝堂上,从未有人将此事摆上台面,光明正大地说。可这个赤余小皇子轻易便说出来了,一出口便点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死穴,尤其是圣上。
李越回首一探,从旁边的侍卫腰间抽出长刀。刀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又移开——李怀安手腕一翻,抢了过来。
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李怀安已经提着长刀冲向围阵。羽林军堪堪闪避,一层又一层从中闪开,与刀锋擦脸而过。
下一瞬,刀刃便来到了勒其尔眼前。
被寒光映着的,是一双冷冷的眼。
李怀安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样貌,脑中嗡的一声响起来。
熟悉,太熟悉了。
赤余小皇子看着对方提刀而来,却丝毫未闪躲,只轻轻眨了一下眼。视线在李怀安脸上仔仔细细地扫过,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真情实意。
“又见面了,尊敬的——”他拖长了声音,“陛、下。”
发尾的银环叮当作响。
不是太上皇,而是从前的尊称,还有那微弱又无比刺耳的银环响声。
李怀安混乱一片的脑海里瞬间清明。
他咬着牙忍受着久违的剧痛,冷汗从额头渗了出来,气息不稳地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赤余……畜生。”
作者有话说:
弱弱地求个海星QAQ……看见评论里有小可爱提到了,突然觉得需要补充,双洁双洁,赤余小皇子和怀安之间不存在“那种”情节,作者可以拍胸脯保证_(:з」∠)_
第28章
李怀安手中的刀终究没能劈出去,他浑身脱力倒下,不得不把长刀插.进土里,支撑着他单膝跪下的身体。
“擒下!”
李越冰冷的命令在他身后响起,下一瞬整个人便被揽进了怀中。
在他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记忆吞没之前,黑暗先行淹没了他。
李怀安像是睡了一觉,这一觉里没有乱糟糟的梦,也没有七零八碎的记忆。就如同一场永夜里的漫步,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漫步目的地前行着,没有目标,也没有同行人。
最后将他从永夜中叫醒的是一道若有若无的推门声。
“李越!”
他寻着声音挣扎醒来,喉咙里的两个字冲破阻碍,被他没前没后地喊了出来。
睁开眼才发现房间里一片昏暗,几道微弱的烛光可怜巴巴地照着空荡荡的凝华殿。
哪里有李越的影子。
李怀安扶着头坐了起来,晕倒之前记忆如潮水涌进脑海,像是堆成山的碎纸片,难以拼凑。
眼下也是如此,零落的片段不受他控制般跳出来,在他脑中叫嚣,片刻后又被裹进那堆碎纸里。
寒冷的夜,屋外嘶吼的风,眼前的刀锋,还有身上的伤。
“够了……够了!”
李怀安被那些恼人的片段扰得又头痛起来,呼之欲出之前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他受惊一般仓惶抬头看去,是李越。
李越见到他这副神情,脚下一顿。手中还捧着一块托盘,盘里有几个小药瓶和纱布,那双手却突然有些僵硬。
他一瞬间以为数月前那个皇叔回来了,那是他最深的噩梦。
幸而皇叔下一瞬便放松了身体,像平时一样对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
他顾不得手里的东西会被察觉,不安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试探着叫了一句“皇叔”。
“诶。”
李怀安应下来,头痛欲裂却装得风平浪静,状似寻常地问道:“刚刚去哪儿了,我叫你也没人应。”
李越视线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直直看着,一不注意就说了实话:“去给您拿药了。”
他此刻什么都不关心,只知道皇叔整个人不大对劲,过于云淡风轻了,倒像是暴风雨的预兆。
李怀安随手拿了一只小药瓶,放到眼前借着微弱光线看上面的字。
这架势像是在仔仔细细地看,然而他已经痛得视线模糊,端详了很久才勉强辨认出一两个字来。
“给我敷伤疤的?”
李怀安却能看分明一件事,侄子眼里倒映着几点烛光,稀疏亮点里还有一个他自己。
他一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每天晚上都来给我敷药?”
李越点点头,他伸出手轻轻拭走皇叔额边的汗珠。
“您别忍了。”
李怀安倏然愣住,面具裂开一道缝隙,真实的情绪泄露了出来。
他此刻是有些怕的。
那些一闪而过片段已经让他害怕,他更怕真正记起来后,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怕自己像刚回魏国时那样,囚于梦魇之中,那根本不叫活着。
此刻的一切多好啊。
李怀安不见天日的脆弱终于浮出水面,带了一丝水汽,熏得他眼里也盈了一点不属于夜色的水光。
透过那层光,他能看见李越的轮廓,那样一个荒谬又真挚的少年人,像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带着哭腔,气息也不稳,可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我就要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我害怕,李越,我害怕。”
下一瞬便被拥进了怀里。
李越的怀抱是冷的,沾着冬夜的寒气,但他感觉无比温暖。
像是春日的融融暖意,在冬日的怀抱里默然而至。
过了很久李越才开口,语气和看雪那夜很像,都是沉沉的,却透着某种执着。
“如果恢复记忆无可避免,我陪您一起面对。”
他的手轻拍着皇叔的肩背:“害怕的话,就试试把我放在记忆里,我在那里陪着您。从今以后我帮您分担所有痛苦,在赤余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您不再是一个人了。”
烙印一般的话,烫在了李怀安心上,可能永远也洗不掉了。
李怀安埋在李越肩窝里没动,却又听他轻声唤了一句,如同呢喃。
“怀安?”
头痛仍然不减,却让他觉得没那么难忍耐了。
他笑了笑,声音从肩窝里传出来是闷闷的:“李越,怀安这两个字是你叫的吗。”
“这件事您可管不着我。”李越把皇叔的脑袋从自己颈窝里捧起来,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干燥一片,原来没哭啊。
不过手感挺好,像温热的瓷器,他干脆移到太阳穴,稍稍用力按了起来。
李怀安放开了矜持,抱怨道:“头好疼。”
头两边的手指打着圈给他按摩,把痛意一点点揉开揉散。
沉默片刻,李怀安才攒够了勇气,轻声道:“你都这么看得开了,我也没道理当缩头乌龟……你帮我理理头绪吧,全部记起来好过一直头疼。”
李越手下没停:“您说。”
那段记忆从青州外的两军对峙开始。
他乘着马车赶到青州,那里和京城是两个天地。他离开京城时,百官都躲在宫门之内,低着头不愿意看他。
在这里,魏国军队从南边城门一直跪到北边城门。铁甲染血裹灰,黯淡无光,一道道眼神却带着强烈的光亮,死死盯着他的身影。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一败涂地的屈辱。
李怀安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心中早已没了任何想法。
冷啊,他只感觉到从脚底蔓延到指尖的寒冷。
阴云压顶,这雪怎么也不肯下,把整座城笼罩在惨淡天光中。
李怀安从城南走到城北,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龙袍。上面的九条龙也被冻僵了,盘在黑色布料上,死气沉沉。
北边城门是最终的一方故土,他走到城墙边,看见了贺老将军。
老人家年事已高,两鬓白发已满,在战场杀敌数月,更加沧桑。
贺老将军想过来送他,他摆摆手:“回去吧,贺将军,回京好好享福,别再上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