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79)
“小安哥。”
他正在营房外头瞎溜达,一个勤务兵蓦然过来唤他。
“啊?怎么啦?”
那勤务兵神神秘秘,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才万分郑重地塞给他一张纸,“这是军师让我带给你的,说今晚子时,不见不归。”
安戈愣了愣,“军师?他找我做什么?”
勤务兵生怕他不答应,“你去就是了,问这么多干啥?反正军师他虽然没细说,但铁定是有要事找你,你一个人自己去啊,可别带其他人。他都说了,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安戈权衡了片刻,觉得封若书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总归不会害他,于是点头答应:
“好,我肯定准时到那儿。”
展开那张纸一瞧,顿时乐了,“哎呀军师还真是体贴,知道我不识字,还给我画了画。”
两个巴掌大的纸,精精确确画好了从营房到目的地的路线,左转右转便是箭头,走的距离便是脚印,简单直观,尤其好认。
他拿着画纸只顾着偷乐,却没察觉到,封若书已然发现他不识字了。
堂堂未国长公主,如何会不识字?
事实证明,老天对于傻子总是眷顾有加,因为他们想法单纯,城府微浅,许多该愁的不该愁的事情统统摒之脑外,一门心思只顾着欢腾,良性循环之下,自然多喜少忧。
这样的后果便是,安戈半夜悄悄从被窝溜出来,按图索骥找到那地方时,还茫然着不知所谓。
那是红赛城西部偏南的一处山岭,因为房屋楼宇稀少,故而有些僻静。
他是被凄清的洞箫声吸引过去的,那声音像是飘荡在山谷之间烟云,呜咽悠远,如怨如慕。即便是不懂音律的安戈,也听出几分落寞。脚下不由变得沉重,心口略陷,循着箫声走去。
那地方挨着一处温泉,腾腾散着热气,雾白的水汽溢到四周,将本来平凡无奇的素景添了几丝仙境的缥缈,恍若隔世。
不得不说,封若书还是很会挑地方的。
“军师找我什么事啊?又是挑时间又是挑地方的,弄这么神秘嘿嘿。”
他瞧着不远处轮廓模糊的人影,像往常那般轻快地打招呼。
箫声徐徐停了,主人的眼睛没有焦距,缓缓垂手,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渐渐在迷雾中看清安戈。
那双审视的眼睛锐利如刀,阴恻恻的,像是凝视着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安戈没见过封若书这般表情,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发毛,讪笑了一下:
“怎,怎么啦?”
大约是离那温泉太近的缘故,封若书脸上罩了一层细密的水汽,濡湿的头发贴着脸颊,让这双好不容易凌厉一回的眸子,多了几分脆弱。
他盯着安戈,启唇:
“你不是她。”
轰!
心中猛然一记惊雷,哗得劈开地面,裂开一道黑烟漫漫的幽深沟壑。
他勉强站住脚根,道:“不是谁啊?我,我是小安啊,当然谁都不是。”
封若书的眉头渐渐收拢成一个川,“如意读诗书,知五经,是出口成章的奇女子。而你,不识字。”
安戈那日打晕了他去找方羿,他在床上昏睡了许久,醒来时,意外发现了枕下练字的册子。
安戈不敢与他对视,慌忙将眼神调到别处,揪着裤腿上的一丁点儿布料抠挖,只字不言——以封若书的脾性来看,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单独约他出来的,现下当面质问,他再如何诡辩也无济于事。
“你为何要假扮如意?她现在人在何处?你们何时换的身份?”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安戈的头越埋越低,“军师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封若书加重了语气,慢吞吞警示道:“小安,我现在私下约你见面,只想弄清事情的原委,你若继续装聋作哑,别怪我上报大王揭发你。”
安戈慌忙拽住他的手臂,“别别别别别!”
他仓皇间抬眼,正瞧见封若书紧咬着突起来的腮帮,知道这人的怒气是真,话也是真。
哎哟了一声,破罐子破摔道:“唉好了好了,我统统招了!我就是个男扮女装的冒牌货,不认字句不知礼数,好不容易混到军营来不用穿女装,以为可以继续瞒下去,结果一下子就被你发现了!”
封若书的胸口起伏很大,徐徐撤出被挽的手臂,深呼吸了许久,问:“将军知道么?”
安戈噎了一下,“他,他当然不知道了!我冒充安如意都是我跟她两个人谋划的,其他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不关他们的事。”
封若书微微抬起下巴,笑得凄凉,“小安啊......你越来越不会说谎了。你与将军夜夜同寝,出入成双,他岂会不知你是男是女?”
安戈又被将了一军,嗫嚅道:“那你,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封若书的眼中划过恨意,“我只不甘心,你为了护他,竟会骗我。”
安戈低头,不再反驳。
“我再问你一事,你要如实回答,莫要欺瞒。”
“那,那你得先说你要问什么,我再决定要不要——”
“——小安,我不是与你商量。你若说半个假字,我便将你的身份公诸于世。”
安戈心中一慌,连连摆手,“别别别!我说,我全都说还不成么!”
封若书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喉头上下抖着,问:
“当年在永安县,我惊鸿一瞥遇见的那人,究竟是如意,还是你?”
安戈心里咯噔一声,心中蓦然慌乱——果然,前尘往事种种,封若书最为在意的还是这一节。
他的表情难得深沉,“是谁重要么,反正她现在不会跟你在一起.......我也不会。”
封若书的眼神很是真挚,仿佛在说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分,“我在这人身上,押了性命,赌了尊严,倾注了前半生所有的感情。我若在世时问不出来,即便死后魂归阎罗殿,我也要去找冥君问个答案。”
安戈垂眸,“军师,你何苦这样......”
封若书瞧着安戈顾影惭形的样子,心中大抵有了答案:“如此看来,那人,就是你吧?”
安戈死死攥着裤腿,心中生了无边的愧疚。他当时匆匆逃遁,只是在慌忙中撞见封若书,慌忙之中坑了他十两银子,随后,逃之夭夭。
他怎知就那一面,竟耽误了封若书这么久,伤他这么深?
前段时日他还自诩平生从未做过亏心事,但这一茬,他委实没有半丝底气去辩驳。
“是......”他嘴唇抖了抖,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莫”、“蓝天白云”小可爱的地雷~~~
第88章 封若书的夜(二)
“是......”他嘴唇抖了抖, 抬头。
霎时间, 封若书脚下一个踉跄, 身形狠狠一晃,撑住身旁的巨石才勉强立住。
这合该像雪中翠竹般的人,如今, 被他伤得支离破碎。
他从前老是骂安如意混蛋,说她辜负了这么如诗如月的封若书,但最大的罪魁祸首, 其实是他自己。尽管他当时一无所知。
但不知者,未必就无罪。
他理直气壮地坑了封若书十两银子,现在细细回想,这是他人生中最沉重的十两。
安戈瞧着他的样子, 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因为封若书受了伤,而是因为,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尽皆是拜他所赐。
“呵......”
封若书喉间蓦然发出几声低笑,没有怨,没有恨, 只是自嘲。
“果然阿, 打从一开始,尽皆都是错的。”
他的眼尾挂了一滴泪, 迟迟不肯落下,在惨白却黯淡的月光中, 吸去了周遭所有的光亮,明耀得很,刺眼得很。
“军师......别这样。”
安戈心里越发难过,他想着一定要赎些罪过,索性往前了一步,道:
“你没错,错的是我。要知道害你这么严重,我当初就算是被饿死也不会去讹你!我混蛋,我不是人。你有什么怨气尽管冲我来,要打要骂都随你,或者,或者你气不过,把我告上去坐牢要杀头都可以,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封若书堪堪把眼神挪到他脸上,道:“你明知我不忍心......”
安戈百口莫辩,“我不是这意思!我不是吃定你不忍心才说这些场面话!我是真的心里有愧,心甘情愿承受任何惩罚,只求你......”他想起之前封若书打算成全他二人时那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样子,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你别自己惩罚自己。”
“心甘情愿么?”封若书又是自嘲一笑,“如果我说,我要你离开将军,与我远走高飞呢?”
安戈一僵,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不言不语。
“看吧,你又不愿意。”
安戈沉默了许久,别眼看着不远处温泉散出来的雾白水汽,神情冷静,“军师,若我真轻易答应了你,你......才会更难过吧?”
封若书怔了怔,强硬道:“一派胡言。”
安戈咬了咬唇,道:“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吐不出什么好话,做不了什么好事,也一直不清楚猴哥看上我什么,军师你又看上我什么。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张脸,否则你们断然是更喜欢安如意的。所以......我模模糊糊觉得,有可能是我这臭脾气。他们都叫我小夜叉,我这脾气,当真也是臭得找不到第二个人。所以,你们觉得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才在心里给我空了个地方。如果我贸然答应你,小安的脾气就没有了。没了脾气的小安,还是你想放在心里的小安么?”
最后一句话,如尖刀一般插进封若书的心脏。
安戈所谓的“臭脾气”,说穿天了便是一个“义”字,倔强且洒脱。从前在永安也是,现在在容国也是。而且,他比自己想象的要专情得多。他与方羿,既互相倾心,亦是互相成全。如此情景之下,他断然是不能负了方羿,叛了感情。
何况,情用对了人,便是罐中蜜糖,用错了人,便是穿肠毒/药。
从前他坑了封若书,回应不了感情,已经让他倍生愧疚。现在若是再背叛方羿,去与封若书勉强在一起,那他还是不是人?
他打心眼里欣赏封若书,是没有杂质的君子之交的欣赏,这样一个风度翩翩之人,他怎可以强行与他在一起,用所谓的“情”去荼毒那副纯粹的灵魂?
封若书听着他的话,眼神一点一点黯淡,许久许久,薄唇微启:
“小安,你当真是一条退路都不留给我。好狠的心......”
正如安戈说的,若他贸然答应自己,那这除了说明他是个见异思迁的滥情之人,其他一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