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19)
刀架在脖子上，“把身上的钱交出来。”一个稚气未退的十五六岁俊秀少年说，虽然故作凶神恶煞，却依旧难掩矛盾的神色。
秦慕楚乖乖地交出身上的银两，也没多说什么。那帮少年放风的同伙问：“还有吗？都交出来。”
秦慕楚很眼尖地看到俊秀少年拉了一下同伙的袖子，示意他算了。但他那同伙依旧不依不饶，要知道，多少天才能碰到这么一只大肥羊啊！
就在这时，小朝儿买了冰糖葫芦回来了，见情况不对，他赶紧跑上来要“救”小爹爹，“你们干什么？！”
那少年见了三岁的小朝儿，一愣，转身就想走。小朝儿见少年的同伙手里拿着的银袋子是小爹爹，就知道是他们是“要钱”的。于是小朝儿叫住了那少年。
“哥哥，我这儿还剩十个铜板。”说着，小朝儿把钱递了过去，秦慕楚倒是在看好戏似的，紫瞳一亮，并不言语。
那少年就是一愣，望着小朝儿的目光闪了闪，突然低下头，用低哑的声音说：“好好读书，长大后不要……不要学我……”然后又把身上的所有钱都塞到小朝儿手里，转身就要走。
戏看完了，秦慕楚若有所思了一秒钟，然后冷冽地声音突然响起，“我有说你们可以走了么？”话音未落，秦慕楚的身子走已经移到了少年的前面，挡住了去路，少年一惊，赶紧对同伙喊：“你快跑！”
那同伙还就兔子似的撒腿就跑。秦慕楚一手掐住少年的脖子，一边看着那同伙逃跑的方向，冷笑了一声。
小朝儿似乎也被秦慕楚突然暴涨的气场吓到了，试探地唤了声，“小爹爹？”
秦慕楚眉眼含笑，“小朝儿认为小爹爹该怎么处置他呢？”
小朝儿想了一下，“哥哥不是坏人！”
秦慕楚点了点头，手上的力道竟也渐渐松了。那少年一看秦慕楚出手就知道今日遇到克星了，本没打算能如此轻松的离开，犹疑地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犯不着，我没必要费那功夫。”秦慕楚随意地耸了耸肩，反过来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皱眉犹豫了一下，后来干脆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大声回答道：“风逐云。”
秦慕楚低声重复了一遍少年的名字，然后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邪魅勾魂，“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是跟着我，今后有我秦慕楚的，就有你风逐云的；第二条路是，我现在放你走，但不保证我哪一天心情不好灭了你全家。”
那叫风逐云的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一个人，沈氏一族，全在我一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么你的决定是？”秦慕楚依旧含笑。
这回风逐云只有苦笑了，“不是我的决定是什么，而是我根本没得选择，公子给了两条路，却只有一条能走……”
“聪明！”秦慕楚不由赞了一句。
“主人，请受逐云一拜。”风逐云作揖。
秦慕楚赶紧扶起风逐云，递给他一块刻有“零下”字样的令牌，“你拿着它去雁字楼找一个叫白水的姑娘，她会知道怎么安置你。”
风逐云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问：“为什么要收下我？”
秦慕楚诡谲地一笑，“因为你那句‘请勿模仿’，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风逐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主人。”然后步履坚定地离开了。
第四十二章 那是什么，浓的化不开
“慕楚……慕楚……慕楚！”猛然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逼得我差点流下泪来。
“楚公子，你醒了！”站在一旁的侵晓兴奋道。这是我第一次看侵晓冷清的脸上有了生动的表情，可是此刻的我却无暇注意，“慕楚，慕楚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楚公子别着急，”这次我看清了，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吹寒，她扶住急欲起身的我道：“公子没事，他出去给楚公子拿药了。”
我本事要挣扎，可听了吹寒这话，不禁突然停了下来，“什么叫他没事？他的脸……”
“阳阳。”说曹操，曹操就到。秦慕楚端着药碗笑盈盈地便踏进了房间。而侵晓、吹寒她们也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喝药吧，阳阳。”秦慕楚把药吹凉了些，凑近我的嘴边。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不似凡人的脸，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慕楚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秦慕楚的身子不由一怔，过了一会，他拉开我的手臂，“先喝药。”
我乖乖地张开嘴，他一口一口地喂我，有不小心流出嘴角的药汁，秦慕楚就凑过来吻去。一来二往，一碗药足足为了半个时辰。
“不苦吗？怎么眉头都不皱一下？”秦慕楚用干净的手帕帮我擦了擦嘴问。
“苦。”
秦慕楚失笑，“阳阳，没有话要问我吗？”
“我在等你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需要听了，你没事就好。”我环住秦慕楚的腰。
而秦慕楚则宠溺地摸摸我的头发，“阳阳，现在就上路，你能坚持住吗？”
“时间真的不多了吗？”我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秦慕楚的紫瞳问。
“不，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只是我舍不得你再受苦了。”秦慕楚说着便抱起了我，往屋外走，我这才发现，这竟是淡笼烟一直不肯让闲人进来的笼烟阁。
把我小心地安置进马车后，秦慕楚又回头和立在风中的吹寒交代了几句，只见吹寒眼睛有些红地点了点头，秦慕楚便转身进了马车，同时赶车的变成了一个男孩。
“逐云，走吧。”秦慕楚对那男孩说。
我记得逐云这个名字，那日是他闯了地牢。
“阳阳，冷吗？靠在我身上会好些。”秦慕楚说着便把我搂进了怀里，我安心地靠在他的胸前，什么也没有说。有些事，我不想问，只是等着他有一天自己想告诉我了，我便听着。
“我又骗了你，阳阳。当时你被秦慕空劫持了，我便去找了秦慕尘。但当我到他房间门口时，正见到秦慕尘进了自己房间的密道。我也跟了进去。但你并不是关在那里面的，我当时心思有点乱，竟被秦慕尘趁机下了迷烟。”
秦慕楚俯身印了一个吻在我额头上，继续道：“但他不知道我并不怕毒，那散功的药对我不起作用，将计就计到了你被关的地方，之后就是你所见的一切。”
“也就是说，你到地牢的时候武功没有被封，所以后来那绳子断了，你拉住了它？”我漫不经心的问。
“嗯。”秦慕楚点了点头，“你当时毒发，而秦慕空肯定就在门外听着，我索性就想，也许转移你的注意力，你会不那么痛……”
“笨蛋！”我拉过秦慕楚的手掌仔细地看，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上面纵横交错伤痕，看得我触目惊心，“怎么包扎！”
“笼烟包得吓死人了，怕你心疼。”秦慕楚笑着把我的手往自己脸上蹭。我愤愤地抽回自己的手，心里想，你这样，我更心疼，明明就是想让我心疼，一点亏都不肯吃！
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句随便想出来的话，竟真的在不久的将来以十倍百倍的效果呈现了出来。秦慕楚，他真的不是个爱吃亏的人……
我叹了口气，“那你当时吓我，就不怕我心疼了？”
然后我听见，秦慕楚也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心疼总比那钻心却无可奈何的痛来的要好。”倏地笑了一下，秦慕楚露出了久违的可爱虎牙，给人一种天真灿烂的错觉，“你见过嘴里咬着带着毒刺的绳子还能开口说话的吗？”
我也不由笑了起来，是啊，如果秦慕楚当时真的去用嘴咬住了那绳子，哪还有能力说，“还会不会爱我？你要对我负责……”这样的话呢？真是……果然，谈恋爱的人，脑子会变笨。
秦慕楚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用牙齿咬了一下我的鼻子，“阳阳就没有在关乎我事情上聪明过……”
自恋到无可救药的家伙，很明显，言下之意是，我对他就是一见钟情，从始至终都爱着。不过，如今返回去想想，也的确像是命中注定，会有一种就是爱他，只能爱他的感觉油然而生。
*****
疼痛来得毫无预兆，却又似乎从未远离。黑暗无边无际，遮蔽了苍穹。寒冷厚重的雾气太粘稠，几乎压得我抬不起睫毛。
秦慕楚已经生起了火，再有一天我们就可以到墨色山庄了。但是，此刻的我，看不见火光，只能依稀听见跳跃的火苗的欢快歌唱。世界依旧好冷。
冥到了最后的阶段便会致人失明。因为秦慕空，我们耽搁了三日……如今失去色彩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有时候，我甚至需要靠胸口每日撕裂般的疼痛来确定自己还活着。
暖暖的气息围绕住了我，我乖巧地靠在秦慕楚的胸前，秦慕楚细细碎碎的亲吻落在已经麻木的脸颊上。他说：“累了是不是？睡吧，我守着你。”
他的声音同样透着疲惫，用力的搂着我，我知道他也已经撑到极限了。
一路上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为了照顾我，他不得不时刻紧绷着神经，我醒着的时候，他对我咬耳软语，我睡着了他帮我输送真气。我的身子如何，我自然是最清楚，撑得到现在，还不知道秦慕楚损耗了多少功力。
有时候，痛到发狂，也会使劲地对他拳打脚踢，针扎一般的疼痛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
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谁也没有提一个“放弃”，如果可以放弃的话，早就在他诈死的时候就放弃了，在他显露吞天野心的时候就该杀了他，在他差点死掉的时候就离开他，在他欺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后就斩断这情丝。
但，真的可以放弃吗？不敢想象，如果摆脱痛苦的代价是失去秦慕楚，那么摆脱痛苦还有什么意义，如今的抗争又是为了什么？如果那样，我情愿在爱他的痛苦中毁灭。
为他而痛，对我来说，是一种甜蜜的疼痛。他，秦慕楚，值得我痛。
其实，秦慕楚不告诉我，我却也清楚，这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霜林醉”。不，准确来说，是冥根本就是用一种名为“霜林醉”的植物养大的。克制了“霜林醉”的毒性，便也杀死了冥。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记忆回到鬼影公子令狐允帮慕楚治伤之时，他邪魅的笑着，指尖划过我的嘴唇，他悄悄地说，我的蛊，只要用“离人泪”便可以解。
相爱的人，痛苦的分手，留下的眼泪，便称之为离人泪。
我一口咬住秦慕楚的肩头，拼尽了力气，而慕楚则是一直紧抱着我，想给我冰凉的身体带去丝丝的暖意。但此刻，我却只有一种自残的冲动，剁了这个身体，把他剁碎，然后就不用疼了。
然后，我便去做了。从秦慕楚的靴边抽出他随身携带的短刀，疯狂地朝自己胸口刺去。可刀锋到了胸口处就被迫停了下来，也许没有人能相信，那一刻，我甚至能想象出秦慕楚眉眼弯弯地笑得异常妖冶，丹唇稍启，说不尽的风流的样子，“阳阳，我来……”
下一刻，我本已涣散的意识一瞬间清明了过来，秦慕楚把到刺向了自己，死按住秦慕楚刚刚拔出短刀的胸口，试图让血停住，不，不要，不要再流了，你们停下来，我疯狂地叫喊，命令，祈求。可是都没有用，那血，那烫得灼人的血液就那么从我的指缝间溢出，留不住，叫不停。
此刻的秦慕楚笑声那么释然，轻松，他把我抱得更紧，“阳阳，我陪你，我永远陪你，陪你痛……”
秦慕楚点了自己的几个大穴，但血流依旧不止，秦慕楚淡淡地说，“没关系。”然后把渐渐安静下来的我放下了一匹马上，接着自己也上了马，他砍断马与马车之间的绳子，一个人带我朝山顶飞奔而去。
在此期间，秦慕楚胸前的伤口一直处于未处理状态，血液浸湿了我的后背。
几滴温热的透明液体滑过我的额角。但那并不是我自己的。秦慕楚哭了，他哭了，低沉压抑地抽泣，他为我哭了。
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虚弱地笑了起来，他疑惑的问：“怎么笑了？”
我抬头给了他一个吻，“觉得自己很幸福。”
“嗯？这么痛，还幸福？”阳阳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对不对？”
“止痛药你都给我吃过了，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的，傻瓜，居然还哭，小朝儿看见的话，一定会笑话你的。”
“生死不离？”秦慕楚依旧执着。
“是啊，生死不离。”
原来黑暗之中，有你陪伴，便有了光明。那是什么，使厚重的黑暗逐渐消散。我心中的又是什么，浓的化不开……
第四十三章 墨色山庄 ? 雪发
再醒来的时候，我感到身边有人，“你醒了。”
不是秦慕楚，听声音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我“嗯”了一声。那女子便又开了口，“慕楚的伤不太严重，你不必担心，晚点他便能来看你了。你安心休息便是。”
我也没再多问，秦慕楚那一刀是故意的，一举两得的事情，一方面可以将我的神智拉回来，另一方面也可以逼出药狂前辈。
说到底，秦慕楚是十分了解药狂的个性的。
那个叫做逐云的少年来看过我一次，他的态度比较僵硬，似乎是不太习惯与陌生的人打交道，他只说，他会在屋外守着，有什么事叫他就是了。
我笑着谢过了他，他咳了一声便出了门。不久门又被推开，一个笑容在我的脸上慢慢荡开，看不见，我也能闻出这香味。“慕楚。”
秦慕楚缓慢地走到我的身边，“阳阳，你好好休息，明日开始就可以给你治疗了。”
我惊讶道：“这么快？药狂前辈不是很难缠的人吗？怎么这么顺利就答应了？”
秦慕楚淡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之后的几天，我被大灌特灌了一大堆七七八八的药，还不时被拉去泡澡，而秦慕楚似乎也很忙，每日只有黄昏十分才会来看我。
自从进了墨色山庄，我的蛊毒就没有再发过。也渐渐明白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那日和我说话的女子便是江湖上人称“药狂”的人。刚知道的时候，实在是很讶异，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药狂前辈，竟是个年轻的女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有一次，我与秦慕楚谈起，他则是宠溺地摸摸我的头发，“她是药狂，自然知道怎样保住青春。即算不能长生不老，延缓衰老她可是办法多的是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来到治病以来，我的精神越来越好，而秦慕楚的声音却听起来越来越疲惫，又几次他踏入我的房间之后就匆匆睡去，甚至没能和我说上几句话。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但这样的他却很让我心疼，慢慢地抚平他眉间淡淡地皱痕，然后对着早已与周公钓鱼去了的他轻声说，“秦慕楚，我又心疼了。”
然后，似乎是无意识的，秦慕楚握住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前，低低呢喃：“阳阳……”
如今已是秦慕楚和我住进墨色山庄的第二个月了，今日一醒来，发现秦慕楚已经离开了，我贪恋地摸了摸他犹留有余温的枕头，坐起来，抬手挡住屋子里刺眼的光线……
“阳阳，吃早餐了。”一个人推门而入。我揉了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
他熟练的把端进来的饭菜放到桌上，然后走过来扶我。动作优雅，细致入微，温柔体贴……他是慕楚……只是……
他把粥先送到嘴边吹凉了些，然后再送到我的嘴边。我机械地张开嘴巴，依旧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然后，炽热的，疼痛的，悔恨的眼泪就这么从我眼中不可遏止的溢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打碎在那人左手拿着的粥面上。
“阳阳？！”那人皱起好看的眉头疑惑又惊喜地看着我恢复光彩的眸子。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