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五公主述律华也来到此处,麻姑为他二人煮了热茶,又备来果脯糕点,旋即领着宫婢和乳娘退至偏房。
述律华剥了一大把松子,却没吃下,而是问道:“常欢哥哥,梁王还会来临潢府吗?”
楚常欢不知她为何有此疑问,摇头道:“不会了。”
“晚晚可是他的亲骨肉,他不想要这个孩子?”述律华篾然道,“他初来临潢府时好生神气,大有不寻到王妃誓不罢休之意,为何上个月返回中原时没把你一起带走?”
楚常欢道:“公主年纪尚小,待你长大后,自会明白个中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述律华拧眉,费解道,“不就是你爱他他不爱你、他爱你你却爱上另一个他么?无需长大我也能看得清透。”
楚常欢:“……”
述律华嘿嘿笑道:“我胡说的,你别介意。”
楚常欢轻叹一声,没有接话。
须臾,述律华又问道:“顾大哥这么讨厌晚晚,他怎肯让你把孩子接回府上?”
楚常欢垂眸道:“行舟渡水,走一步看一步,我只盼自己种的因果莫要累及了晚晚。”
述律华双手支颐,笑意盈腮:“常欢哥哥,不如我认晚晚作义子罢。”
楚常欢惊诧地看向她:“什、什么?”
述律华重复着方才的话:“我想收晚晚作义子。”
“不行!”楚常欢豁然起身,对她拱了拱手,“殿下之恩德,草民与犬子铭感五内,但殿下尚未出阁,怎可为人母亲?即便是义子,于殿下名声亦是不利,还请殿下三思。”
述律华道:“我们草原儿女随心随性,从不被世俗所困。你若是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殿下,草民并无此意。”楚常欢道,“犬子能得殿下垂爱,是他的福缘,可殿下你……”
述律华笑道:“那好,就依你所言,等我成婚之后,再收他作义子。”
楚常欢顿时松懈下来,再度拱手:“谢过殿下。”
午时,楚常欢依依不舍地离开此地,前往荷花楼点了一支戏。
今日的戏文甚是乏味,听了没多会儿便眼饧骨软,他索性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直至这支戏唱毕,方悠悠转醒,他撑起手臂坐直身子,饮一杯温茶醒神。
倏然,余光瞥见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楚常欢极目而望,那人正埋首剥着松子,仿佛并未察觉到他。
一袭白衣,清逸俊朗,正是李幼之。
他怎会在此?
莫非……梁誉也来了?
楚常欢蓦地一怔,不禁左右顾盼,却没有瞧见梁誉的身影。
再回首时,堪堪迎上了李幼之的目光。
李幼之对他微微一笑,视线在他腹部凝了片刻,而后兀自饮茶。
楚常欢心绪杂乱,忙起身行出荷花楼。
梁誉曾说,岁末孩子出生时,他会赶来临潢府照料楚常欢,目下李幼之突然出现,或许正是为此事而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孩子早在梁誉离开北狄那日就出生了。
荷花楼内旋嚷嘈杂,楚常欢心不在焉地迈下楼梯,刚踱至大堂,便被人撞了个趔趄,他赶忙稳住身形,定睛一瞧,撞他的人正是李幼之。
李幼之弯腰拾起一枚香囊,毕恭毕敬地递与他:“在下鲁莽,冲撞了郎君,这厢先给郎君赔罪了——不知此物可是郎君遗落的?”
楚常欢看了香囊一眼,迟疑几息后将其接过,平静地道:“多谢。”旋即错身,向他拱手请辞。
待坐上马车,楚常欢立刻撕开香囊绣线,从香料里扒出一张卷折的纸笺,展开了细看,其上字迹,正是梁誉所书——
吾妻安好。
腊月将近,余产子在即,吾本应亲临上京,以尽夫责。然夏人举兵,河西不宁,吾今固守兰州,实难脱身,遂遣李幼之入皇都,照拂一二。
笔墨简明,难掩关切。
他之所以派李幼之前来临潢府,乃因顾明鹤没见过李幼之其人,即便楚常欢暗中与他接触了,亦不会引发猜疑。
另则,李幼之足智多谋,定有法子带他们父子回到大邺。
楚常欢将纸笺撕碎了悄悄扔出车外,心中愈渐烦闷。
翌日,他照例往帽儿巷跑了一遭,至午时方前往荷花楼。
刚迈进大堂,小二立马迎来,喜笑颜开地道:“郎君,小人已将雅室收拾妥帖,您这边请——”
“雅室?”楚常欢蹙眉,“我不曾订过雅室。”
小二笑意不减,恭声道:“您昨日离去时就付过定金,怎就忘了呢?”
楚常欢暗自思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于是跟着小二行至雅室。
甫一入内,就见李幼之端坐案前,正含笑凝视着他。
楚常欢合上房门,在方桌的另一侧坐定,淡然问道:“李大人何时来的临潢府?”
李幼之道:“已有两三日了。”
“不知李大人找我有何要事。”
“想必王妃已看过王爷的信,知晓下官此行的目的。下官今日贸然请王妃纡尊相见,便是想知道王妃腹中的孩子何去何从了。”
“早在一个月前就生了,不过孩子已经被我丢弃,李大人不必费心留在临潢府了。”楚常欢道,“河西战事告急,李大人有治兵之才,应赴疆场为主帅出谋划策,而不是拘泥于细微琐事。”
李幼之笑道:“下官的命是王爷救的,王爷让下官阵前出谋,下官便斗胆献计;让下官赴北狄照应王妃,下官也只能唯命是从。”
微顿片刻,又道,“至于王妃说已将世子丢弃,下官自是不信。”
楚常欢淡漠地道:“李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我与顾明鹤已重证夫妻名分,与王爷再无瓜葛,烦请李大人回去后告诉梁王殿下,我和他,早已互不相欠。”
李幼之道:“此乃王爷和王妃的家事,下官不便介入。”
楚常欢别过脸,生气地道:“这里没有什么梁王妃,你不必一口一个下官的来膈应我!”
“楚少君吃杯热茶,消消气。”李幼之当即改口,并为他斟了一杯清茶,复又道,“兰州一役蓄谋已久,今次因有北狄援兵相助,邺军方能与夏人一战,不至溃败。
“然而朝廷党派纷争不断,太后与陛下的关系也日渐疏远,杜怀仁一党誓要肃清外戚,王爷便成了众矢之的,倘若兰州失守,王爷的处境则益发堪忧。
“下官此番奉命入临潢府,并非与楚少君为难,而是确保楚少君能顺利产子。不过如今看来,楚少君与世子应当过得很好。”
楚常欢眼眶湿润,心口莫名胀痛。
他转过身,忍了泪,对李幼之道:“李大人若无其他事,楚某便告辞了。”
李幼之欲再开口,楚常欢已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行出雅室。
*
“砰砰砰——”
书房门被人叩响,顾明鹤正批阅文书,闻声道:“进。”
成永走将进来,至书桌前站定,拱手道:“大人。”
顾明鹤沾墨,在文书扉页划下一个“封”字:“查得如何了?”
成永道:“夫人最近每日都要前往帽儿巷的一所旧宅。”
“帽儿巷?”顾明鹤顿笔,抬头看向他,“是何人的居所?”
成永道:“一个名唤‘麻姑’的老妪,曾在宫里当过差。”
宫里?
宫里唯一与楚常欢熟识的人就只有五公主述律华了。
见他言辞闪烁,顾明鹤道:“有话便说。”
成永道:“属下昨夜潜进麻姑的小院,发现四周有暗卫潜伏,应是五公主为之。属下正待离去,忽闻屋内有婴啼漾开,或许……或许正是属下弄丢的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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