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虽甜,却无法掩尽满嘴的血腥气,楚常欢终是难以忍受这股子味道,趴在床沿呕吐起来。
顾明鹤用绢子擦净他嘴角的秽物,又斟一杯温水与他漱口。
楚常欢接连作呕,恨不能将吞进肚子里的血全部吐出。
一双眸子通红湿润,鸦羽似的眼睫亦被泪水浸润,不禁令人怜惜。
他扣住顾明鹤的手臂,泣声央求:“明鹤,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也不想喝你的血,别再逼我了好不好?”
“欢欢,我怎舍得逼你呢?”顾明鹤抱紧了他,叹息道,“可你不爱我了,若不如此,我们的夫妻情分如何延续?”
同心草早已在楚常欢的体内根深蒂固,他闻言蓦然一惊,心里无端涌出几分愧疚,忙抬头看向他:“明鹤,我……”
微顿几息,嘟囔道,“我爱你。”
顾明鹤笑了笑:“等你心里只有我一人时,才是真的爱我。”
河西荒凉,纵然是兰州府也不及汴京那般热闹有趣,如今又逢隆冬,更添乏味。
楚常欢在金笼里关了大半年,早已忘了坊市之繁华,眼下兰州尚安宁,顾明鹤得闲时便带他至各处瓦肆看戏听曲。
河西的饭食不合他的口味,他总惦记着云生结海楼的菜,顾明鹤又命人从京城请来几位厨子,为他烹饪佳肴。
倘若楚常欢偶尔犯懒不愿出府,顾明鹤亦会耐性相陪,教他识文知字,研习笔墨。
今日练了许久的字,手腕有些泛酸,楚常欢不禁撒娇:“明鹤,我手疼。”
顾明鹤瞧着满桌的鬼画符,轻声叹息:“为夫头更疼。”
楚常欢嘀咕道:“我胸无大志,又不用科考取士,读书识字作甚呀……”
顾明鹤无奈摇头,复又握住他的手,抚平了宣纸:“你今岁及冠时,岳父曾赐你表字,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楚常欢道,“清泽——父亲赐我清泽二字。”
顾明鹤引他沾墨,在纸上落笔:“君子之泽清如水,欢欢便如这‘清泽’二字淳澈无暇。”
笔墨晕开,两个遒劲娟秀的字跃然纸上。
楚常欢定睛一瞧,问道:“这是我的名字?”
顾明鹤点头道:“对,是你的表字。”
这两个字有别于他的鬼画符,令人赏心悦目,楚常欢看得愣神,旋即对顾明鹤道:“明鹤,你再教教我。”
顾明鹤故意拿乔:“不是不想学了吗?”
楚常欢赧然道:“可是你的字好看……”
顾明鹤含笑捏了捏他的脸:“行,那就再教教你。”
*
冬月初,夏军自北面的寞钴草原进犯,顾明鹤与老侯爷父子齐上阵,虽能防守,却无法退敌,两军之战力悬殊着实有些差距。
年底,小皇帝一纸诏书将驻守雁门关的辅国将军梁佑调至兰州,与嘉义侯父子共同退敌。
前线战火连天,顾明鹤已有好几日没回驻军府了,楚常欢忧心忡忡,一闭眼便被噩梦缠身,夜不能寐。
又过了四五日,顾明鹤风尘仆仆返回驻军府,楚常欢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去:“明鹤,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外面战况如何了?听说此番大夏派的是天都王野利良祺为主帅,你和父亲可还安好?”
顾明鹤在他眼底瞧见了担忧,顿觉疲惫消散,于是轻轻拥他入怀,因而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和父亲一切都好。”
楚常欢虚虚地搂住他,迟疑片刻后又问道:“梁老将军也来河西了?”
顾明鹤神色微变,心头愉悦一扫而光,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肉:“你还记挂着梁誉?”
粗粝的指腹紧贴柔嫩雪肤,令楚常欢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他连连摇头否认:“没、没有……你们两家是世仇,我只是担心……”
顾明鹤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少顷淡淡一笑:“外面风大,回屋罢。”
楚常欢察觉到他在生气,遂解释道:“明鹤,我当真没再想他了,只是担心和父亲因梁老将军而分神。”
顾明鹤道:“嗯,我知道。”
这天夜里,沐浴后,顾明鹤呈来一份刺青工具,旋即点燃了安神香,不消多时,楚常欢便动了情,缠着他要行房事。
顾明鹤用嘴替他纾解了一回,而后令他趴在被褥中,掌心覆上他的肩胛,问道:“欢欢,你还记得这片伤痕是如何来的?”
楚常欢眸中欲念未散,思绪回转,恍惚间又想起了昔日为救梁誉,被成狼撕咬的画面。
他的腿、肩胛、臀部、小腿等处均留了伤痕,唯有肩胛那一片最为狰狞可怖。
定了定神,他喘吁吁地应道:“狼咬的。”
“我今日为你抹去这咬伤,如何?”
“……怎样抹去?”
顾明鹤道:“刺青。”
楚常欢本该拒绝的,可一想到拒绝会让顾明鹤不愉悦,顿时又沉默了。
顾明鹤抚摸他的伤痕,温声说道:“我记得你喜欢芍药,不如就在这里纹一朵芍药罢。”
芍药……
那年殿试放榜后,小皇帝赐宴琼林苑,梁誉在席上所簪之花便是芍药。
他本就生得好看,簪上此花,更为出挑。
楚常欢喜欢的不是芍药,而是簪芍药花的人。
但那都是前尘往事了,他不想再与梁誉有瓜葛,便道:“我不喜欢芍药了。”
顾明鹤抹了脂膏,一面进一面问道:“为何?”
楚常欢哼哼了几声,颤声道:“没、没有为什么。”
顾明鹤取一支被黄酒浸泡过的针,继而点了红墨,刺在那片狰狞的伤疤上:“是因为梁誉?”
针扎的刺痛令楚常欢猛地一缩,浑身战栗不堪。
顾明鹤被他咬痛了,不由抬手,拔了针重新点墨。
楚常欢惯来怕疼,刺青时的痛楚教他一叠声地申吟着。
偏偏顾明鹤又在作弄,趁他咬紧势儿时挣动起来。
红墨染透了伤疤,一朵芍药初见雏形。
楚常欢不知夫君如何得知他喜欢芍药皆因梁誉,此刻亦不敢出声辩驳,只顾着喊疼。
顾明鹤问他:“哪里疼?”
楚常欢哼哼唧唧地回应:“上面,疤。”
顾明鹤丝毫未见手软,每一针都落得极稳,待点墨时,便動了腰:“倘若当初受伤中毒箭的是我,你也会像待他那样为我搏命吗?”
楚常欢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会——即便你我不是青梅竹马,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但我绝不让你涉险。”顾明鹤肃然道,“如果为了救我,你必须遭受野狼的伏击,我宁可死。”
楚常欢猝然顿住,可灭顶的爽利和刺入骨髓的痛疼交替而来,教他神识几近溃散。
顾明鹤一针一针地刺穿那道旧疤,用红墨掩其原本的丑陋:“但梁誉不一样,他只会百般地糟践你——糟践你的身子、糟践你的真心。
“所以啊,欢欢,这朵芍药是为了让你记住,令你痛苦不堪、噩梦不断的人究竟是谁。”
待芍药刺成,楚常欢业已晕死过去,顾明鹤给他擦净身子,旋即俯身贴耳,在他颈侧落了个蜜意柔情的吻。
自那之后,楚常欢鲜少再做噩梦,同心草被顾明鹤用心头血养熟了,不用安神香也能让楚常欢主动張开腿求夫君的疼爱。
顾明鹤每日与他行房事时都要温言软语地哄他,说些恩爱情话,久而久之,楚常欢便忘了曾经在金笼里受过的苦,打心眼儿里认定他与顾明鹤是一对恩爱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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