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一敲木板:“作不得假!咱们这位公主要嫁的不是别人,正是怀陵王赫连洲。”
“是哪位公主被选中了?”
说书人故作神秘,压声说:“是圣上最疼爱的嘉屏公主。”
林羡玉脚步猛顿,脸色刹的一下白了。
百姓口中的嘉屏公主不是别人,正是贵妃娘娘所生之女,是林羡玉的表妹。
虽说他和嘉屏一年只见一面,没什么兄妹情谊,但人人都说他和嘉屏容貌相像,眉目如出一辙,听闻此事,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悲。
阿南也震惊:“怎么会是嘉屏公主?”
林羡玉摇了摇头。
嘉屏真是时运不济,娇纵任性了十七年,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林羡玉不胜唏嘘。
雪落压枝,梅色浅淡。
林羡玉没了兴致,只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便蹙眉道:“阿南,回府吧。”
翌日。
还没睡醒的林羡玉被阿南扶着上了马车。
他今天要去宫里见贵妃。
快到宫门口,他才彻底醒过来,打了个呵欠,泪眼婆娑地说:“以后便称病不来了。”
阿南扶他下来:“是是是,不来了。”
“结束时让爹爹来接我。”
“好好好。”阿南连声说。
林羡玉迎着风雪拾阶而上,贵妃的侍女在门口等着他,他刚要迈过门槛,身子还没动,一旁忽然走来两位身着绣金红袍的掌案太监。
“殿下且慢。”
林羡玉回过头。
其中一位叫姚忠德的掌案太监,朝林羡玉微微躬身,笑道:“世子殿下,圣上让您去一趟广明殿。”
“圣上?可贵妃娘娘这儿——”
林羡玉长大之后便少有机会见到皇上,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喜日子,一边被贵妃挂念,一边又被皇上召见。还没等他向贵妃请示,贵妃已经亲自走了出来,林羡玉愣怔在原地。
贵妃竟满脸是泪。
林羡玉一时无措,贵妃突然握住他的手,眼里是抹不开的痛楚,平日里的华贵端庄都化作两行珠泪,直直地从眼眶里滑落。
“玉儿,玉儿,姨母对不住你……”
林羡玉心里一紧:“什么?”
贵妃央求:“玉儿,你帮嘉屏一回吧!”
林羡玉还没反应过来,姚忠德便催促道:“殿下,莫要让圣上等急了。”
林羡玉这边还没明白贵妃的话,就稀里糊涂地被带去了广明殿,觐见皇帝,林羡玉不敢怠慢,一路快步往前,心中如击鼓般惴惴不安。到了碧瓦飞甍森严肃穆的广明殿,林羡玉刚抬腿踏入,就听见一个熟悉又苍老的声音——
“皇上,皇上!微臣就羡玉一个儿子,他是微臣的命根子,让他替嘉屏公主嫁到北境,微臣实在是舍不得,求您开恩啊,皇上!”
林羡玉呆立在原地。
说话的人是他的父亲恭远侯。
父亲说什么……
替嘉屏公主嫁到北境?
嫁给谁?说书人口中的活阎罗赫连洲?
林羡玉霎时间魂魄丢了大半。
掌事太监催他往前走,在他耳边说:“殿下,北境使者多年前见过嘉屏公主,知道她貌美惊人,这次便点名要她,公主誓死不从,前日险些用金钗了断,被宫人救了下来之后不吃也不喝,日日发癔症。您和公主是表兄妹,容貌有七分相似,现在只有您能救公主了。”
救了公主,他呢?
若赫连洲发现他是男人,他如何活命?
第2章
“羡玉。”不远处传来皇帝的声音。
林羡玉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抖如筛糠,跪下时根本支撑不住,直接瘫坐在地,颤声道:“拜、拜见圣上,圣上万安。”
恭远侯在一旁连连磕头,官帽掉落在地,两行老泪顺颊而下,痛如摧心剖肝,他苦声央求:“男替女嫁,皇上,这万万不行啊。”
林羡玉的眼泪后知后觉地掉落在殿砖上。
他与父亲一同央求:“求圣上三思。”
宣帝坐在蟠龙宝座上,远远地看了一眼林羡玉,那个和嘉屏容貌相仿的孩子。
相仿的年岁和容貌——
宣帝心中早已有了谋划。
一旁的掌案太监从帘后隐去。
宣帝缓缓开口:“爱卿,你祖上戎马倥偬三十年,军功累累,你和你的子嗣才能享受福荫,过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的日子。现在两军争战不休,唯有和亲才能保边境安宁。等羡玉去了北境,朕便封你为国正公,你的妻女亦加封诰命,若他不去,便是抗旨的死罪。”
如晴天霹雳般,林羡玉身子一僵,登时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林羡玉缓缓睁开眼。
母亲伏在床边,大概是哭了眼泪,只剩下一张没了血色的青灰面庞。父亲卸了朝服和玉冠,神情木然,一年未见的姐姐们低着头引袖拭泪,啜泣不止。阿南也缩在角落里哭。
林羡玉仓惶下床,扑到父亲面前,呜咽着说:“爹爹!救救玉儿!玉儿不要去北境,男替女嫁怎么能不被发现,怎么能行?玉儿怕是活不到北境了,就算留着一条命到了北境,也要被那嗜血的赫连洲折磨而死,爹爹救我啊。”
恭远侯满心痛楚。
他甚至想过连夜带林羡玉出逃,但皇帝派人埋伏在侯府四周,他们插翅难逃。
夫人走上来抱住林羡玉,林羡玉哭着说:“娘,你去找贵妃娘娘,你去找她,和亲书上写明了嘉屏公主,她凭什么让我替她女儿送死,公主的命就是命,玉儿的命就不是吗?”
母亲只能抱住林羡玉,抚着他的头发,泪涟涟地唤着:“玉儿,乖玉儿。”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若林羡玉不替公主出嫁,林家满门都要受牵连。
林羡玉无法接受,他自言自语道:“我不要嫁给赫连洲,我要告诉所有人,我要把这样荒诞的事情告诉所有全京城的人,我——”
他冲到门口,又猛然停下。
说出去,然后呢?
去和亲至少能保住他全家,说出去便是真的要牵连满门了。父母已至暮年,大姐的女儿还在蹒跚学步,二姐正怀着身孕,恭远侯府上上下下百余人,难道都要跟着他丧命?
不行,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他突然转身,把床边的瓷器珍宝砸了个稀烂。价值连城的龙纹梅瓶、钧窑玫瑰瓷碗、蓝琉璃水玉觞……全都碎裂一地。
侯爷和夫人的心也跟着碎了,他们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林羡玉的命。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林羡玉累到脱力,踉跄倒地。
他说:“我同意替嘉屏出嫁。”
.
自从两个女儿出嫁后,侯府里许久没有做过团圆饭了,如今全家人都到齐了,桌上尽是佳肴美馔,却无一人动筷。
接林羡玉进宫的轿子就在后门外。
林羡玉脸色苍白,僵了许久才回过神,望向一旁的阿南,他对侯爷夫人说:“娘,阿南的爹娘都不在了,他才十七岁,过两年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还请娘帮忙解了他的卖身契,再给他多些银两,让他离开侯府,好好生活。”
话音刚落,阿南立即跪下,抓着林羡玉的袖摆,哭着说:“世子爷,让我和您一起去北境吧……”
林羡玉狠心撇下阿南的手。
夫人用帕子拭泪。
恭远侯沉声说:“玉儿,你先到那边安顿下来,爹爹一定想办法,将你带回家。”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皇上没给恭远侯府半点转圜的余地,天子无情,恭远侯现在能做的,只有期盼一线未来的希望。
林羡玉说:“爹爹,你一定要来。”
辰时到。
在一阵又一阵压抑着的哭声中,林羡玉穿着他最爱的碧色长衫和白色鹤氅,慢吞吞地走上了马车,恭远侯和夫人几乎哭晕在门口。
林羡玉乘马车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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