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慢点说我就听得懂。”沙依格德呛咳了两声道,“我们是西域来的行商,老卢媳妇要生孩子了,他们把铺子暂时租给我们住,自己回乡下老家了。”
“哦哦,那后院咋个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烧起来嘞?要不要帮你们灭火啊,可不要烧到我们家去哦。”大娘心里担忧,伸着脖子往后面看。
沙依格德侧身让开,让她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生个火,想烧水做饭,不小心把烟烧大了点。”
大娘拍拍胸口:“哦哟,吓我一跳!还以为老卢家的炉子要炸嘞!”
泥瓦匠也放下了手里的水桶,憨厚地说:“灶里头要通气嘞,先别放太多柴禾,多扇扇风,闷着烟大,火还烧不着的嘞……”
尴尬地把刚熄灭的头发别到耳后,沙依格德摇摇手里的蒲扇说:“我知道,这不是扇了么,扇得草屑乱飞,差点把我头发烧没了。”
大娘翻了个白眼:“看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大少爷嘞,哪里会做这种事。算了,我去给你们帮帮忙呗,省得回头真的烧起来,俺们家也遭殃咯。”
沙依格德眼睛一亮,连忙把她迎进门:“那是最好了!大娘真是热心,若是有空闲的话,要不这阵子都来帮我们做做饭吧,也不让你白干活,每日给你一百文工钱可好?”
他刚学会换算黄金和稷夏的银钱,信口开了个价。这还是他努力节省着花了,从前在曛漠撒钱,动辄就是多少卡撒亚的黄金。
“每日一百文?太多咯太多咯!”大娘连忙摆手,“哪能要你们这么多钱嘞!俺们这边做工的,一天能拿十文钱就了不得咯!”
“那就给五十文吧,采买米面肉菜的钱另算。”沙依格德大手一挥,“只是我们一行人带着金贵货物,不想太过招摇,还请大娘不要声张出去,免得有贼子不怀好意,看我们从外邦来的就找我们麻烦。”
“好嘞好嘞。”一下子能赚这么多钱,大娘简直乐开了花,捋起袖子就要干活,推搡着泥瓦匠说,“你走呗,不是还要给章家修房顶吗?我留在这儿给他们帮帮忙。”
泥瓦匠却不放心,讷讷道:“我陪你做会儿工。”
知道他们这是对自己还有戒心,沙依格德也不甚在意。他实在是干不了那些活计,然而整个院子里眼下也就他能做这些杂事,总不能让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师父和身受重伤的师弟来张罗吧。堂堂曛漠王储,就这样沦为了仆役,好在如今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
后院有三间屋子,最偏的那间上了锁,泥瓦匠夫妻猜测那里放了金贵货物,便也不去靠近。
除了这个俊俏显眼的外邦人以外,夫妻俩还在院子里见到了一个气虚体弱的年轻人和一个清冷卓然的黑衣人。他们听到外邦人和年轻人喊黑衣人师父,年轻人似乎生了病,那师父在给他把脉写药方。
大娘干活十分利落,没一会儿就烧好了水做好了饭菜。泥瓦匠看着木讷,心思却很细密,观察了一番后,觉着这三个人的言行气度不像是寻常商贾,但也不像是来历不明的可疑人士,倒像是身份尊贵的官家少爷,待人和善有礼,出手大方阔气,便放心留下妻子继续在这里做工,自己去给章家修房顶了。
听闻沙依格德雇佣了隔壁的大娘来照顾他们伙食,阿浮也顺道请大娘帮自己抓药熬药,前路还不知会有什么坎坷,他想尽快痊愈,不再拖师父和师兄的后腿。
***
追兵暂且消停了,他们就此安顿下来,趁机给自己人带了信。
曛漠的护卫带着卧狮晴眼寻来容州,以使节团的身份自行找了官家驿站落脚。沙依格德让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方便两边互相照应,等到了秣汝城再会合,正式拜谒稷夏皇帝。
为了不影响生意,阿浮让自己的商队另走他路,不需跟着他们,同时叮嘱他们把舞衣姑娘的尸身焚烧、骨灰收敛,等这一趟跑完,就送她回积吾那座小院。
他们在此休整养伤了半个月,阿浮的伤势已然大好。
这日大娘买完菜过来,兴冲冲地说:“今天鱼老板大方的嘞,说俺们主家近来光顾得多,白送了一条大鲢鱼嘞!”
在这儿待久了,沙依格德也学会些当地人的口音,不以为意地搭话:“是嘛,那这鱼老板人还怪好的嘞。”
原本在给阿浮把脉的江故却是顿了顿,起身走进厨房说:“这条鱼我来料理吧。”
大娘愣了愣,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啊,这位……大侠?大夫?你、你想亲自下厨啊?那俺给你……打打下手?”
她见过这个黑衣人教外邦徒弟功夫,也见过他给病弱徒弟治病,一时不知该称呼他什么,只能大侠大夫的混叫着。对于这个师父,她莫名有点敬畏,虽然这人看着半点不凶,平日里也从不训诫徒弟,可她向来不敢主动跟他搭话。
眼下这人突然要自己做菜,大娘就有点不知所措。
江故熟练地去鳞开肚,对大娘说:“不用给我打下手,你先回家吧。”
大娘更是慌乱:“是不是俺做的鱼不好吃啊,那、那俺再去跟吴婶学学怎么做鱼……”
阿浮最会察言观色,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早就摸清了师父的脾气,知道他向来我行我素,说话做事从不顾忌旁人想法。眼见大娘脸涨得通红,颇为难堪,他适时打了圆场:“大娘别多想,师父大概是看我今日痊愈了,心情不错,就想亲自下厨露一手。”
“哦哦,原来如此,你们师父待你们可真好嘞。”大娘心里踏实多了,又拾掇了灶台才走。每日五十文的工钱,她总是怕自己干的活抵不上。
“你会做饭?”院子里就剩他们师徒三人了,沙依格德好奇道,“除了那些苦药以外,我还没尝过你的手艺呢。”
“阁里传消息来了,那个鱼老板是小驿的人。”江故从鱼鳃里抠出一颗蜡丸,随手丢给沙依格德,自己接着烧油煎鱼,那架势堪比知名酒楼里的大师傅,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这顿饭就是我们在这儿的最后一顿了。”
扯过阿浮的袖子,擦去蜡丸上的滑腻粘液,沙依格德捏开它取出布帛,念出上面的信报:
圣上派人清理主殿废墟,疑似在算历阁附近发现二级地宫,已围山开挖,恳请速归。
——甘棠君。
“二级地宫?”江故把鱼翻了个面,“看来他是真的想把我逼到绝处啊。”
“地宫里面有什么?很重要吗?”沙依格德也紧张起来。
“很重要。”江故敲了敲锅铲,“那是唯一能重创我的地方,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那还磨蹭什么,我们这就启程吧!”阿浮急道。
“没事,吃完这顿饭再走吧,给你们炖锅鱼汤补补。”江故往锅里加水熬煮,淡淡道,“急也没用,更何况以他们的能力,未必能挖到最核心的部位。”
***
次日,大娘再进卢氏铁铺的院子,发现那师徒三人已然搬走了。
最偏的那间屋子也开了锁,里面空空如也,看不出原先存放的是什么货物。
卢氏铁铺的所有门钥都放在灶台上,因知晓大娘不识字,他们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倒是多结了三日工钱压在门钥上,相当于嘱托大娘照看着这间铺子,回头交还给卢家。
灶台上还放了两本图册,大娘略翻了翻,看不大明白,似乎一本是讲怎么造房子的,一本是讲怎么打铁器的。
大娘喊来丈夫细看,泥瓦匠看到那本造房子的图册眼睛都亮了,里头详述了好些他们这行的做工技巧,比他那藏了好些手艺的师傅教得细致多了。以后他手艺精进了,应当能比旁人多赚不少,自己也能做师傅带徒弟了。
至于那本打铁器的图册,泥瓦匠就看不懂了,想来是留给卢家的。他们都是实诚人,不会贪人家这种便宜,便帮着好好保管,打算等老卢回来之后连同门钥一起给他。
夫妻俩说起那住了半个多月的师徒三人,都觉得是遇上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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