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生观故意道:“不喝酒了?”
沙依格德顿了下,仿佛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往,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不喝了,我有疯病在身,喝多了会发疯。”
简生观理解地点点头:“去出使的路上也别喝了,为师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多注意一些。”
沙依格德蓦然感动,低头撕面饼抹乳酪,佯装敷衍地说:“哦。”
“曛漠的豪奢与真是令人叹服。”简生观感叹,“精致美味的食物,琳蓝满目的宝石,源源不断的宴会,即便我对这些不甚在意,也不得不说,离开前多少有点不舍。”
“你有什么好不舍的,此番去勘察丝路,沿途必然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和拜厄斯,上赶着给你们献殷勤。”沙依格德酸溜溜的说,“而我呢?无人在意的王储,中毒患病,带着价值连城的宝石奔赴异国他乡,前路艰险,指不定等着我的是什么呢。”
“嗯,知道你是个小可怜,为师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大可不必畏惧任何人、任何手段。”
“什么小可怜,我……咳,就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多走点路都费劲吧,是能帮我阻击暗杀呢,还是能帮我解决叛乱?”沙依格德嘲道,“说是要给我解毒治病,到现在也没付诸行动呢,就教了我一个什么吐纳心法,是指望我神功大成之后自行逼出毒素吗?”
“稷夏武林称这个心法为伏羲衍天功,它在我们多罗阁武学典籍中目前排名第十一。若是真的练成了,自行逼毒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以你的条件,要练到七重以上,至少需要十五年,想必是来不及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就只有不到半年好活了,所以学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之前跟你说过了,一来可以跟你所习练的外门功法相得益彰,二来可以暂时压制住你体内的蜥毒和赤羽草药效,延长发作间隔,保你不会彻底疯癫。”
“……行吧。”确实挺有用的,近来沙依格德早晚都按照这心法调息一遍,已很少会突然心口绞痛、气血翻涌了,睡眠也安稳许多。
“伏羲衍天功可疏通你的筋脉,等疏通得差不多了,我再来给你解毒,事半功倍。”
“简老……师父你说实话,到底打算怎么替我解毒?”
“透析洗髓。”简生观道,“说了你也不懂,等着就是了。”
虽然是从未听闻的医术,但见他确有成算,沙依格德稍稍安心。
***
不日就要分道扬镳,沙依格德道:“这一路你我虽然顺路,却不是同时出发,所经国家也不尽相同,恐怕很难互相照应吧。”
方才简生观说不会丢下他不管,他只当是老头信口安慰,与其让他照应自己,其实沙依格德更希望能竭力照应着他一些。
就算勘察丝路是个美差,可莫贺延碛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这片茫茫沙漠要是发起狠来,对谁都一视同仁。简生观是稷夏人,恐怕很难适应这里的气候,他能全须全尾地来到曛漠,沙依格德都觉得是奇迹了。
而且,不是所有国家都像曛漠这般安定富足的,丝路这块肥肉有那么多人眼巴巴地盯着,有人满意就有人吃亏,保不准会惹出什么事来。想到这里,沙依格德不免担心,自己师父和自己幼弟,这一老一小能应付得来吗?
他这边忧心忡忡,简生观却早就想好了:“我与拜厄斯先出发,直接去犹然,你的出使队伍整备好之后,先落脚撒罕,其间可以用的你黑翅鸢传信。”
沙依格德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只黑翅鸢?”
他从没在简生观面前召回过那只猛禽。
简生观道:“那天我坐在廊庭里吃羊肉串,它先在天上盘旋了十几圈,然后俯冲下来跟我抢,我没给,拔了它两根羽毛权当教训。”
“你拔了跟屁啾两根毛,还指望它肯帮你传信吗!”
“它叫跟屁啾?”
“不是我起的名!”沙依格德无奈道,“哎,看它心情吧,实在不行多给它喂点生骨肉哄哄……跟屁啾很记仇的,也很凶残,你别再惹它了!”
说罢,沙依格德吹了声婉转的口哨,就听一声鸢唳,猛禽从敞开的窗口滑翔进来。
沙依格德提前绑了护臂,好让黑翅鸢栖息,谁知那鸢径直冲向简生观,扑闪着翅膀就要去啄他的头。
“跟屁啾!住嘴!”沙依格德吓得大喊。
“没事。”也不知简生观是怎么躲闪怎么出手的,瞬息之后,他的指尖又衔着一根羽毛,而那黑翅鸢已经被他拎着双翅收服,他和蔼地说,“扑腾一下拔你一根毛,还闹吗?”
跟屁啾立刻安静下来。
沙依格德:“……”
简生观把它放到沙依格德的护臂上,满意道:“就它来传信吧,这不是挺听话的。”
沙依格德竟从一只鸟的眼中看到了屈辱,只能摸摸它的头,安抚道:“别跟这老头计较,回头给你吃十串羊肉好不好?”
简生观说:“别担心,我们师徒二人不会分开太久,我去犹然勘察,你去撒罕落脚,之后可以在勾昌会合。”
沙依格德颔首:“勾昌见。”
三日后,简生观与拜厄斯率先出发,他们朝着东北方向行进,取道犹然。
又过了五日,沙依格德从王宫宝库中取来卧狮晴眼,装入特制的防沙金匣,层层锁好,带领着二十余人的出使驼队,向东直行,在莫贺延碛中途径的第一个国家,就是撒罕。
***
沙漠的夜晚空旷而寒冷,繁星满天,笼盖四野。
简生观一行人在沙坡的背风面扎营。
仆从生火做饭,护卫轮流巡岗,帐篷搭得是否结实,补给是否充足,拜厄斯全都亲自过问检查,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显然尽力做了准备,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路上,拜厄斯始终不敢松懈。
这是他作为小王子第一次执行正式任务,既兴奋又紧张,生怕自己行差踏错,落了别人口实,丢了王族脸面,惹得父王和母亲不高兴。故而这天他稚嫩的脸蛋总是绷着,嘱咐仆从把简生观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却谨慎地没去搭话,只经常不近不远地观察。
父王给他的任务只是陪同稷夏使者勘察思路,可母亲给他的任务要复杂得多。
母亲说,要抓住所有机会与稷夏使者拉近关系,要从他口中套出沙依格德的筹谋,要摸清途径国家的交好意向,还要树立他这个曛漠小王子的威信。
太难了……他怔怔想着,怎么才能完成所有的事情呢?
沉重的压力让他上了火,嘴角都起了燎泡。
脑袋里正混乱着,拜厄斯忽然看见简生观从不远处的沙坡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团看不清楚的东西,晃悠着走了过来。
这人没有进自己的帐篷,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拜厄斯如临大敌,顿时坐直了身体。
简生观在他的篝火对面坐下,兀自整理起手里那团黑黝黝的东西,仔细看去,原来是许多纠缠在一起的草根。
简生观把草根择好,在篝火上吊了锅子煮水,把草根丢进去煮着,又从自己的大袖中摸出两个药囊,挑了点不知名的粉末和草药,放进去一起煮。
拜厄斯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
简生观说:“你嘴角不痛吗,给你煮点祛火汤喝。”
拜厄斯看着那锅乱七八糟的东西,咧了咧嘴:“别弄了,我不想喝这么奇怪的汤。”
简生观瞥他一眼:“我是神医,你不听我的,保准你明天疼得张不开嘴,等到了犹然也不见得好转,只能顶着一张破溃的嘴去面见犹然国王。”
拜厄斯抿着唇不说话了。
简生观也不理他,继续搅合着这锅材料不明的祛火汤。
汤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带出一股清香的气味。
拜厄斯突然问:“你真是神医?那你能治好我哥哥的病吗?”
简生观凑近闻了闻药汤的味道,又往里加了一些草根:“你希望我治好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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