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信没接话,只是心里想,如果当初皇帝在宫中见到的是这样明媚的一张脸,那么喜欢宋檀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走罢。”宣睢道。
贺兰信微微惊讶,“陛下不去见他吗?”
“他现在不会想见我的。”宣睢转身。
回京的途中,宣睢心血来潮,去找了沈籍。
那时下着雨,雨打屋檐,檐外是一丛茂密的竹子,在夜色里黑魆魆的。宣睢推开窗,背后是灯,他站在窗边,眺望夜色。
雨夜登门,沈籍显然猝不及防,匆匆披了件油衣,脚步声打破雨夜的寂静。
宣睢手中捏着宋檀给沈籍的信,并未打开看,只问沈籍,宋檀写了些什么。
沈籍如实回道:“他方安顿下来,近来在四处游逛金陵。我同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书让他心里先有个影子,这样等他真的看遍山河,才有不一样的感受。”
宣睢意味不明道:“你可真是个好夫子。”
沈籍顿了顿,刚想问宣睢为什么会在这里,宣睢便开口道:“朕去了金陵,但没有将他带回来,你觉得朕做得对吗?”
沈籍沉默片刻,问道:“陛下想要些什么?”
“朕想叫他开心些。”
“他在金陵不开心吗?”
“很开心。”宣睢顿了顿,道:“所以朕发现,朕希望他开心,是有前提的。”
沈籍低垂着眉眼,“陛下希望他在宫里时,也是一样的开心。”
宣睢点头,“朕该怎么做。”
他请教沈籍,尽管他知道这让沈籍很难受。
沈籍垂眸半晌,道:“等陛下什么时候觉得沈籍无关紧要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去见他了。”
宣睢抬了抬下巴,他将这视为沈籍的反击。
“你本来就无关紧要。”
“那陛下为什么要来见我。”沈籍道。
宣睢不言,神情在夜色里有些阴冷。
沈籍又道:“沈籍本就无关紧要,因为宋檀喜欢的是陛下而不是沈籍。陛下什么时候想通了这一点,宋檀什么时候就能回到陛下身边。”
宣睢不言语,起身离开了。
此后宋檀仍有信送来,有时一月三四封,有时一月只有一封。没有信的时候,宣睢心情很不好,近身伺候的人,六安和邓云都吃苦头。
邓云悄悄往金陵送信,但是信被贺兰信截下了,宣睢知道后很生气,责罚了邓云,命京城的人都不许和金陵有来往。他不想打扰宋檀的清净,也怕自己忍不住直接将人抓回来,重蹈覆辙。
宣睢始终没能真正做到不在意沈籍,但是比起宋檀送来的信,其他的人或者事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看着信,学会了用柳条编东西,在有槐花的时节,尝尚膳监的槐花豆腐馅包子。金陵的口味与京城不同,宋檀也不是全习惯,总是对人家的菜谱指指点点。他自己想一想便罢,宣睢真正命尚膳监做出来的东西,大多味道不佳。
宋檀的信在临近年关时断绝了。
那时宫里放烟花,绚烂璀璨的烟花在天边炸开,将天地照的亮了一瞬,又重新暗下去。
大雪纷飞,宣睢站在城门上,雪花盖了宣睢满身。他想起来,金陵是不下雪的,他们看的不是一个月,淋的不是同一场雪。
宣睢要启程去金陵前,贺兰信带来宋檀的信和驿站被烧的消息。
宣睢朝堂沉浮二十年,权掌天下,四海称臣,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庆幸。
过了年,宣睢把沈籍调回了京城,将各处增派巡按御史的事情与他商议完毕,便预备离京。
临行前,沈籍问他,“陛下想明白了吗?”
京城的初春还有些料峭风寒,宣睢道:“真要朕完全不在意,除非你死了,或者朕死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宣睢停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柔和,“重要的是,我想见他。”
夜色漫上来,苏合香的气味越来越浓,弥漫在这一间屋子里。窗外是秦淮河的歌舞升平,窗内只听到宋檀的呜咽哭声。
宋檀的眼泪被宣睢逼出来,又被他亲吮干净。
宣睢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亲吻宋檀的眼睛,道:“我总是不想你哭的。”
宣睢将他抱在怀里,抚摸他光裸的脊背,宋檀躬着身子,额头抵在宣睢身上,因为承受不住而颤抖。
他被弄得好惨,乱糟糟,水淋淋,即便如此仍紧紧抓着宣睢,不敢放开。
四年光阴的缺失,到此刻才显出它的厉害,那仿佛是缺失了一段生命,因无可挽回的遗憾而叫人忍不住放纵。
宋檀五天没有露面,他再踏出房门见到太阳的时候,简直恍若隔世。
阳光金灿灿的,洒在秦淮河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宣睢从后面来,抚上宋檀的肩,宋檀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一样双腿紧绷起来。
他这个模样真可爱,宣睢摩挲着他的下巴,低头亲了亲。
宋檀只仰着头,顺从地张开嘴,舌尖被咬破了,留下一点殷红的伤口。
“我这几天没露面,我师父要担心了。”宋檀道。
“我给你师父送过信了。”宣睢摩挲宋檀的侧颈,他的手掌宽大,一只手快要拢住他整个脖子。
宋檀被他摸得受不了,把他的手拽下来,“你别摸我,我受不住,你总要叫我歇一歇呢。”
宣睢勾起嘴角笑,道:“都听你的,我哪敢有二话,当然是你允了我才敢动的。”
宋檀别过脸,不看他。
宣睢带宋檀去用饭,“我叫人去你朋友那里买来的饭菜。”
宋檀想起阿景,想起腌笃鲜,道:“不要等他们送来了,你同我一起去吧,锅边第一碗才是最好吃的。”
他兴致勃勃,要把最好吃的给宣睢,宣睢当然愿意,于是两个人一起出门,也不要贺兰信跟着了。
阳光好,街口有卖花的阿嬷,宋檀与宣睢讲这一条街他都是混熟了的,其中属阿景的食肆最热闹。
宣睢却止住脚,看向卖花的阿嬷,他走过去,拿一锭银子买了一捧栀子花。栀子花还没开,绿叶子里簇拥着几朵雪白的花苞,宋檀却已经闻见了香味,沁人心脾。
宣睢带着花回来,折下一朵半开的栀子,别在宋檀衣襟上。
宋檀看宣睢,宣睢只道:“好看。”
宋檀笑了,他把剩余的花捧在怀里,与宣睢一起走进阿景的食肆。
食肆里除了伙计,没有一个客人,应当是清了场。宋檀喊了一声阿景,阿景走出来,微有些惊讶地打量宋檀和宣睢。
宋檀请宣睢坐下,向阿景介绍,“这是我家公子,家中排行第三,你管他叫三公子好了。”
阿景上前见礼,“三公子好。”
宣睢点点头,“不必多礼。”
“阿景,你再做一次腌笃鲜吧,给我家公子尝尝。”宋檀道。
“已经在做了。”阿景擦了擦手,猜测这位三公子就是宋檀在京城的背景,瞧着倒年轻,气度也雍容,并无一般达官显贵的倨傲。
再看宋檀,他今日明显很高兴,虽然他每天都很高兴,但今天不一样。他那双眼睛,亮还是亮的,带一点清媚,钩子一样叫人心痒。
宋檀叫宣睢看自己写的菜牌子,“你瞧,我的字有没有退步啊。”
宣睢背着手,一张一张的打量,道:“不好说。”
宋檀对自己的字向来很满意,“人家来吃饭的,都说我写得好呢。”
宣睢只是笑,笑得宋檀面上发烫。
他有些恼了,宣睢才道:“你容我仔细鉴赏鉴赏。”
宋檀哼了一声,去后面找阿景。
“今日又劳动你了,”宋檀道:“还这般麻烦,叫人清了场。”
阿景道:“给了钱的怕什么。”
宋檀就嘿嘿地笑,阿景问他,“你要走了吗?”
宋檀道:“不晓得什么时候走,大约不会留太久。”
阿景看着他,“你想走吗?我觉得你在金陵,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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