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瞻点头,忽而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楚晋。
后者接过,垂眸扫了眼,问:“这是什么?”
徐瞻道:“这是前几日,我们的人拦截下的一封密信,应该是萧琢安插在书院的眼线发出去的。”
闻言,楚晋打开手中折纸,看清上面内容后,神色一沉。
他冷笑一声:“他当真是时刻关注我的动向,哪月哪日,去了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手指抚过纸页,忽然摸到一块不平处,竟是有火烧的痕迹。楚晋蹙眉:“这里为什么有火燎过的缺口?”
“我正要同世子说明。”徐瞻神色严峻,“这纸上的字迹,需放在火上燎过,受热后才会显现。”
“火?”
“没错。这应该是燕陵独有的一种特殊材料,极为少见,更鲜有人知,需用照夜清、宣草、磷灰等诸多原料制成,工艺繁杂,甚是难得。也因此,会被燕陵君主用来作信纸。”
楚晋轻轻摩挲着手中这张稀贵的纸,忽而笑了一声,眼底却不见笑意:“当真是看得起我。”
徐瞻正色道:“这人对您的行动了如指掌,接下来必会妨碍我们,不得不尽快除掉。”
“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头绪。”楚晋神色淡淡,“敌暗我明,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若当真抓到了那人,”徐瞻缓缓道,“还望世子不要心软。”
他此话似别有用意,楚晋目光冷下来,抬眼望去:“你什么意思?”
“公子担心,您会对书院众人有不该有之感情。”
徐瞻直视他双眼,并未退让。
“那眼线既然对您如此熟悉,必定是您所熟知之人。若到了那天,您却心存不忍,放了他一马,必会酿成大错。”
“酿成大错?”
楚晋轻声重复了一遍,倏尔一笑。
“你让言官传话,要我借口下山与你会面,就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徐瞻皱眉:“世子……”
“我有分寸。”楚晋打断他,“你会说这些,不是空穴来风吧?说吧,这些日子盯着我,发现了什么?”
他言语间已有了然之意,三两下便夺回了主动权,此刻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徐瞻不得已,坦白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但近日却见世子与书院一人走得颇近。”
楚晋一哂:“是又如何?”
“那人可是方鹤潮的亲传,江枕?”
听及这个名字,他眸中寒冰化开一角,眉眼也柔和了几分:“是他。”
徐瞻不解道:“此人有何不同之处?您就如此确定他不会是那眼线?”
闻言,楚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徐统领,我再说一遍,不要干涉我的事情。”他声音森冷,“守好你的本分,其他事情,与你无关。”
徐瞻神色一僵,缓缓攥紧了拳。
他在王室多年,早已习惯了来自高位者的威势,鲜少有人能让他低下头去。若说从前,他确实对眼前这个有名无实的世子格外不屑。看着他对外沉溺于酒色,做出一副风流草包的姿态,明知是假的,渐渐地,竟也被骗了过去。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恍然发觉,眼前的人似乎已经脱离了掌控。在顺从的表象下,荆棘一般,肆意滋长的野心。
他是装的?不止骗过了世人,连自己和公子……也被骗过了吗?
心神俱震下,经年的高傲让徐瞻下意识想要把主动权重新抓回到掌心。他不甘心地追问道:“你交心于他,可若他骗了你呢?这样的事情,世子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悚然一惊,硬生生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楚晋已经抬起头,盯住了自己。一线冰冷杀意毕露,令他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被毒蛇盯上了。
徐瞻骤然想起一句话:旧秦世子最恨欺骗之人。
他张了张口,勉力挤出一句话来:“……公子说过,请您不要忘了当年的事情。”
楚晋一顿。
良久,他才语带笑意地低声道:“若是连他也骗了我……”
“那我此生,恐怕再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
“思凡兄,我想不通啊。”
宋思凡一把从齐钰手中夺过了半空的酒坛,隐忍道:“你想不通,我还想不通你天天跑我这来喝酒是发了哪门子疯呢!”
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日大半夜被这家伙闹起来了,以至于如今睡也睡不安稳,生怕下一秒就听见有人把他屋门拍得震天响。
齐钰没了酒坛做支撑,瘫倒在地上,魂不守舍道:“我想不通啊!江枕他,怎么就……”
“怎么就喝了楚晋的迷魂汤,中了楚晋的美人计,整日与他走在一起,留你一人孤苦无依。”宋思凡捧着诗卷,头也不抬地接了他的话,“你说的这些,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齐钰一卡,话都被他抢完了,半晌,又憋出一句来:“真是见色忘友!”
“江师兄与楚兄重归于好,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宋思凡疑惑,“怎么真到了这一天,你先闹起来了。”
齐钰悲愤道:“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总不能说,咱们的好师兄与那旧秦世子在一起了。哪怕沈孟枝并未让他对此事守口如瓶,但单是为了他这至交的名誉,他也不能对旁人提只言片语。
宋思凡冷笑一声:“好,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赶紧抱着你的酒滚出去。”
他这气来得毫无预兆,齐钰的酒瞬间清醒了几分,直愣愣地望着他,语带迷茫:“不找你,我找谁?”
宋思凡:“……”
确实,若是旁人,被这样天天折腾,早就受不了把人赶出去了。也就自己脾气好,能容忍这祖宗到处撒泼。
宋思凡如此想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好”,自始至终都只是对齐钰一人的。
祖宗睁眼望着房梁,喃喃自语:“我从未见过江枕这个样子。”
宋思凡忍不住道:“你与他认识很久吗?”
齐钰沉默了一会儿:“算是吧。”
在旁人眼中,他与沈孟枝是书院相识;可实际上,两人一出生就打过照面了。
燕陵的御史大夫与太尉,本就是莫逆之交,因此齐家和沈家向来交好。
齐钰幼时随齐玦到沈府拜访时,曾偶然见过沈孟枝几面,印象格外深刻。沈家那个粉雕玉琢的二公子,总是坐在自己的一隅天地里,无论看到何人,听见何事,他的神色始终冷淡如一,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再能让他内心波动。
可当齐钰把这件事告诉齐玦时,他爹神色陡然一变,厉声道:“沈家没有什么二公子!齐钰,你给我记住了,这件事不许与任何人说。”
齐玦对他这独子向来有求必应,从没有如此声色俱厉地说过话。齐钰吓傻了,点头似鸡啄米。
……直到后来,他才断断续续地从他爹口中了解到,沈家确有一位二公子的。只是沈府上下,都把这二公子的存在给瞒下了,为的就是避开当今王上的眼。
为此,这世人眼中并不存在的二公子,十多年也未曾踏出沈府半步。
他就这样,望着那面不高的墙,于这漫漫孤寂中,数过了三千日夜。
“我总觉得他一个人惯了,好似对什么也不上心。”齐钰小声道,“可竟然有一天,他会为了某个人主动跟我分享他的喜悦,甚至愿意打破他这么多年坚守的诫规……”
他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这个人。
齐钰的声音太小,宋思凡没听清,蹙眉问:“什么?”
半天也没人回答。等他凑过去看时,齐钰已经歪头睡着了。
宋思凡拿起手边的酒坛,慢慢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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