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听着像是各样东西都摔了一遍,一边又是宫人阻拦之声,吵吵闹闹还有几分热闹,韩桃等在门边,对通禀的宦官轻轻颔首。老宦官见状就进了去。“陛下,承恩侯来了。”
动静一下没了。
韩桃又等了会儿,那老宦官出来赔着笑脸,说陛下暂时不想见任何人。他低下头摩挲着手指,不知道赵琨又在发哪门子脾气。
他转身要走,老宦官连忙拦住他。
“侯爷就这么走了?”
韩桃疑惑看去。
“您再多等等,或许一会儿就召见了。”
“不用了。”他觉着还是顺道直接去六局比较方便些,倒是不知道赵琨因为何事而大动肝火,想了想,还是停住脚步想先问问。
老宦官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样子,从台阶上下来。
“临州叛乱,陛下正在气头上,说着不想见任何人,其实也是想先晾晾……”
韩桃了然,是赵琨想要晾他。
·
说起来临州叛乱,他这一路有所耳闻,齐国国中其实也并不太平,然而赵琨却拖着临州的叛乱不管,坚持不调大军回援,硬是将南燕国都攻下,才叫骠骑将军从南燕率一部分精锐北上支援。
而这近一个多月的时间,临州差点成了叛军的国中国。
这样大的代价,只为攻下南燕,也难怪民间都传他们这位陛下当年在南燕遭受虐待折辱,如今行事更是不顾大局,只图自己爽快。
“他刚刚在气什么?”
老宦官一愣,后知后觉韩桃口中的他是指的陛下。正想要回答,想到这位不是本国人氏,不方便吐露军情,一下子闭口不说了。
韩桃默然,等在了一边。
过了会儿,便听到赵琨叫他“滚进来”。
他听到“滚”字皱了眉头,仍是立在门边,垂眸着好像未曾听见赵琨这般说。周围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里头赵琨也像是憋着怒意。“进来!”
“吱呀”一声,韩桃才推门进来。
一进来他就看见扔了一地的奏折,摔在地上的墨砚甩出墨来,翻了的笔洗淌出的水连着宣纸也浸湿,满地狼藉。
韩桃犹豫了下,找着可立足的地方迈了进去,随即一道折子擦着他脸飞过,“砰”一声砸到了后边。
他沉默着站住身,垂下眼来。
“你是傻吗,也不知道躲!”前边传来赵琨的怒吼声。
“是陛下叫罪臣进来的,”韩桃淡淡道,“陛下既知道罪臣要进来,还要扔折子,罪臣自然没有躲的道理。”
后面忽然传出急急磕头的声音。
韩桃回过头去,才发觉后边还跪着一人,先前那折子也是冲那人扔的。
“……”
“自以为是。”
赵琨已经冷嗤一声,坐下来了,挥挥手,那人就如释重负般地挪着膝盖退了出去,韩桃站在原地,随手捡起地上的折子,看了几眼。
原是临州那边吃了败仗,叛军又夺一城。他是不懂齐国军事的,但看赵琨如此气急,八成是这一城夺下,皇都会失了天险。说来赵琨还是太急于攻下南燕,以至于在此处失利。
他轻轻叹了口气。“南燕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过来。”赵琨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一手撑头揉着眉心,吩咐他走近些。
他只能随手捡起散落的折子,整理完走过去,将捡起的折子都放在书桌上,随即一只手就被赵琨抓住了,紧接着赵琨攥着他手往里一带,连着他整个身子一趔趄,猛然往赵琨身上倒。
韩桃下意识手攥住了赵琨袍子,绊到椅腿,“砰”的一声,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摔在赵琨腿上,他又匆忙撑起了身子想要起身。
“承恩侯就这样跪着吧。”
他一僵,赵琨不再开口说话了,只是揉着眉心,另一手又紧握着他摩挲,好像如此这般才得一些放松。
掌心带着热意,糙茧磨着皮肤,韩桃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头顶的呼吸静可听闻,那股淡淡的龙涎香味又从龙袍衣襟里冒了出来,像是勾住了韩桃的手脚,将他囚困在赵琨的咫尺之间。
·
然而赵琨握了会儿便觉得并不十分光滑,松开手指,发现握的正是韩桃被镣铐磨伤的手腕,手腕处早已起了一圈皮,先前十多日来被镣铐磨得红肿。韩桃手指都蜷紧了,在忍耐这种疼痛。
“……”
赵琨佯装无事地松了手,将桌上散乱的折子推了推。“找寡人做什么?”
韩桃松了口气。“寻营缮司,修缮殿宇。”
“今日你倒有些以前的样子了,”赵琨注意到刚才韩桃摔下来时候撑在他腿上的手,如今那手还没松开,他也不提,反而明知故问道,“昨日没有营缮司,你是如何过的?”
“搬了隔壁宫中的床榻。”
“寡人从未允你这般行。”
韩桃眼神一黯。“那罪臣今日再搬回去。”
“不必了。”赵琨将桌上折子又重新打开,顿了下,“承恩侯既然想要修缮殿宇,怎么不先寻六局,反来找寡人点营缮司的差。”
折子又合拢上,跪在他身边的那道竹白身影未见有声,赵琨扭头看去,看见韩桃在沉思。韩桃的面上还有折子飞过去时擦出的一道红印,现下这一道也跟着有些肿起来了。
赵琨莫名有些烦躁,伸手摸过那道红印,手下使了几分力,抬起人下巴来。
“承恩侯这也要三思作答?”
韩桃被迫抬起脸,微微有些不适地别过头去。“寻陛下,省事。”
“那你如何觉得,寡人就会帮你?”
“体恤亡国俘虏,对陛下声名有益……”韩桃垂眸,知道赵琨想从他口中听到的绝不是这种漂亮的官方话。他叹口气,又不知道该如何使赵琨满意,想要起身来。“罪臣去寻六局。”
“韩桃——”赵琨嗓音低哑下来,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韩桃一怔。
掐着他脸的手,缩紧了虎口并不肯放他走,赵琨低下头来看他,眼中的瞳孔色隐动着,像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寻六局,一口一个罪臣,难道多说一句你需要寡人,就会让你丢了舌头不成?”
赵琨低头凑在他面前,眼中隐隐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当初你不是挺会长袖善舞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赵琨的声音越来越低哑,瞳孔如琉璃般蕴着质问,看见韩桃冷白的肤色,因为自己的用力而泛红。
“罪臣……”
“又是罪臣!”
低吼声下意识逼得身子一震,韩桃忍了痛,一颗心迟弥跳动着。
不过仅仅一天的时间,赵琨就对他撕下了那张五年的面具,不是他需要赵琨,而是赵琨在需要他。
那怒意在忍耐,在溃散。
韩桃不怕什么,只怕赵琨如今的模样。他只能缓缓抬起手来,搭上了赵琨的手腕,沉默着,又无所适从地轻轻道:“……你别生气了。”
他忽然间发现赵琨或许从未真的怨恨过自己。
但他还想伸手攀上这张脸,还想如同当年那般湿漉漉地吻上,却是不能了。
“赵琨。”他喃喃道,“是我一直在,恨我自己。”
“你后悔了。”
“……不是,”韩桃一顿,那手还是停留在赵琨手背上,“不会后悔。”
他只是不敢看赵琨,不敢看赵琨因为他而愤怒的模样,好像如锤重击一般,韩桃的脑袋开始沉沉发着昏。
视线里的一切不断模糊。
赵琨需要他,他更需要赵琨,他们是彼此需要的,但好像镜子碎了,钗子断了,一切又不一样。
韩桃紧紧抓住那只手,像抓住落水时的稻草。
“别生气了。”
韩桃重复着摇摇头,视野缓缓陷入黑暗里,只感觉是那双臂膀带着热意,在一片天旋地转间将他的腰身牢牢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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