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周潋不由得微微弯起唇角,朝向寒汀阁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些。
***
谢执正窝在榻上小憩。
先前那盅药有安神的功效,他觉得昏沉,天冷又泛着懒,搂了猫在怀里头,暖融融的一团,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猫已不知跑去了何处,屋内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无。
“喵~”
他习惯性地唤了一声,不见猫答应,只当它是贪玩,又偷溜了出去,也不大在意。
他瞧不见日头,又睡的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是何时辰。
周潋被周牍叫去竹轩问话,还未回来吗?
他这样想着,摸索着下榻,足尖朝前探着,想要去寻先前搁在脚踏旁的软履,却在无意中踢中了一样事物。
笔直而长——有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榻前。
电光火石之间,谢执猛然出手,疾风陡至,掌背斜劈而下,却被人在半途格住。
下一刻,一样冰冷坚硬的物事抵在了他的喉间。
第93章 糊弄鬼
离得近了,来人身上沾着的微薄草木气息悠悠荡荡,一点点浮进鼻端。
谢执原已攥上横格搁着的瓷盏,蓄力要掷出去,待嗅见那一缕熟悉的药香,猛地收住动作。
停了一瞬,手指卸了劲般地松开。
“程既,”
他收回手,话里带着两分无可奈何,“别闹了。”
“没大没小。”
程既轻笑一声,收了手中的药戥,顺势在他发顶轻拍了一记。
“你不唤我嫂子,也该叫一声小程哥哥。”
谢执听见这一声,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我若真敢这么称呼你一句,”
“明日二哥就敢朝我药碗里加上半斤黄连。”
“放心。”
“你二哥人在京城且脱不开身呢。”
程既随手将药戥搁在一旁矮几上,旋一侧身,挨着榻沿坐了。
“否则就你如今这幅模样,叫他瞧见了哪儿还能安生。”
“说什么也要将你连夜抢回去的。”
谢执没忍住,微微一笑,问他道,“那他竟放心叫你一个来?”
“别是你自己拿了主意,偷溜来儋州的。”
“什么话?”程既屈起指节,在他额上轻敲一下。
“我愿意去何处便去何处,还能叫人绑了不成。”
“况且,我在桌上留了字条,又吩咐星儿同他交代一声,样样周到,算哪门子的偷溜?”
他倒有道理极了。
“怎么?不肯叫我来?”
“怎么会。”
谢执闭一闭眼,很轻地牵了牵唇角。
不得不说,能在此时瞧见程既,先时乱麻似的一颗心的确归了位。
“我只当阿拂取了药便回来。”
“没想到她还带了你。”
顿了一顿,复又低声道,“原不想麻烦你同二哥的。”
程既牵过他的手腕,拿手指虚虚搭在脉门处诊脉。
“又说胡话。”
“我若不来,转过年,你就打算这幅模样回京城么?”
他说着,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轻碰了碰谢执眼睑上方。
“有几日了?”
“六七日罢。”
谢执难得带了几分心虚,眼睛眨巴两下,小声道,“中毒第二日醒来……便瞧不见了。”
果不其然,又被敲了一记。
“生查子毒性如何,你自己心中难道不清楚?”
程既没好气地训他,“连个相熟的大夫都不往身边带。”
“谢晏晏,你真是愈发有主意了。”
“等来日回了京城,见着伯父伯母,我瞧你如何交代。”
这句算是戳了谢执的软肋。
“小程哥哥,”
这人摸索着拽住程既衣袖,眼巴巴地告饶。
“我知道错了。”
程既岿然不动。
“先前事出突然,我又笨……哪能同你一般料事如神?”
神色略有松动。
谢执抬起手,按在眉间,朝着程既的方向微微仰起脸,极可怜地又唤了一声。
“嫂子。”
音拖得长长,娇气得很。
“你有法子替我治眼睛,对不对?”
“现下肯叫我帮忙了?”
程既将落在他脉门上的手指收回,恨恨地拿手指在他眉心点了点。
“来时那股谁也不靠的硬气样子呢?”
“若不是阿拂机灵来送了信,你这双眼还能要?”
谢执原要躲,偏被人吃准了看不见,按了个正着,只得乖乖认罪。
“我真知道错了。”
“小程哥哥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
“待好了,我回京中去,还替你摘酸莓子吃。”
“当真?”
程既挑了挑眉,扬声朝外间道,“阿拂,可听清楚了?”
“替你家主子记着,不许他赖。”
阿拂先前得了程既的吩咐去煎药,方才煎好,掀了帘子进来,眼巴巴候在一旁。
“阿弥陀佛,”
“堂少夫人,您快快将公子治好了,阿拂年年替您摘都行。”
方才她注意到谢执目盲之事时,惊惶之下,几乎骇得脸都白了。
亏得有程既在旁,诊过了脉,只称毒虽凶险,却有可退之法,拿银针刺了穴位,放上几日污血,配上祛毒汤药,便可无碍。
药搁至半温,程既将瓷盏递去谢执手中,瞧见后者蹙着眉,慢吞吞地喝尽了,不由得笑他,“叫你喝药,从来都像去了半条命。”
“多久了,还这样怕苦。”
说着,瞧见榻首横格上隔了一碟蜜煎樱桃,拈一枚给他,自己也稍带着往口中送了一颗。
“这些日子谁照料的你,倒是精心。”
“连蜜饯也没忘。”
谢执:“……”
照阿拂那个多嘴的性子,一路上怕是连周潋的底儿都同程既交代清楚了。
这人此刻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待在儋州不肯回去,是为了这碟子蜜饯?”
药饮下去,片刻之间,眼瞳微微泛起了热。谢执抿了抿唇,有些不大自在地偏过头去。
“此间事还未了,本就脱不得身。”
被程既揪回来,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脸颊。
“谢晏晏,”
他冷笑一声,“你糊弄鬼呢?”
“下回若再想在我面前耍心眼儿,就先改改你一扯谎就揪东西的毛病。”
谢执拽着枕边流苏的动作突兀地僵住。
“小皇帝叫人传的是什么话?你如今做的又是什么?”
“可别拿他的吩咐唬人。”
谢执抿着唇,叫他拿话堵了,一时又想不出新的说辞,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程既瞧见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疑窦丛生之下,不由得蹙起了眉。
难道……
他心中猛地一凛,压低了声,朝谢执凑近了些。
“你同我交代明白,”
“你和那姓周的少爷……你们之间,是不是有……”
话音未落,只听门口的绛珠帘“刷”一声响,一道人影旋风一般冲到了榻前。
不是旁人,正是那位被拿来糊弄鬼的周少爷。
后者盯着眼前榻上的两人,从头到脚,从交握的手指一直到谢执微红的侧颊,心底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彻底。
“少爷……”
阿拂待要解释的话断在一声惊呼里。
就慢了那么一步。
她眼睁睁地瞧着周少爷拨开堂少夫人,将公子径直揽进了怀里,甚至还用力搂了两下。
继而朝着程既怒目而视。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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