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肆意妄为地撒娇。
莫惊春的眼神有些茫然,猛地想起身。
不,这只不过是他的幻想。
真正的陛下,可不是这样柔顺的生物。
正始帝在莫惊春动作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巨大的力道压着他的小臂,用的力气,足够将莫惊春重新扯回原来的位置,“所以,夫子不说点什么?”正始帝仰头,磨蹭般地将俊美漂亮的脸压在莫惊春的胳膊上,露出一只黑沉的眼。
看似温和,实则捏在胳膊上的手指非常强硬,宛如要烙下印痕。
莫惊春垂下眼眸,甚少从这么居高临下的地方打量着正始帝的眉眼。盯着那一只黑沉的眼睛,莫惊春总有种自己在不断向下滑动的幽怖。
他呼吸微急促,平静地说道“那不是臣的屈辱,那是陛下的屈辱。”
是了,莫惊春在被正始帝扣上脚环的时候,他心里多少是这么想的。一个人,再是冷静自持,总归是带着些膨胀的技进攻欲望,而项圈脚环这样的器具,烙印在人的身上,仿佛像是被打上所有物的标签。
……所有物?
莫惊春微怔,从陛下那杂乱无序的做派中,忽而意识到最本质的一点。
难道对陛下而言,这个项圈……
“这不是屈辱。”正始帝混不在意地打断了莫惊春的思索,手指摩挲着衣领下的痕迹,即便勉强被领子所遮盖,那个硬邦邦的存在,并没有被抹除痕迹,“这不应当是一份荣耀功勋吗?”
他笑了起来,看着温和,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一分狰狞的冷厉。
“没有人,会将这东西,当做是……”
莫惊春说不出那么难以启齿的话。
考虑到墨痕和卫壹他们都在外面,这包间隔音的效果又不好,莫惊春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可是陛下压根不在乎这些场合,他咬着莫惊春的胳膊,很轻,但是一口,一口顺着小臂往上咬,在咬到里侧的嫩肉时,莫惊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不是人吗?”
正始帝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感受着莫惊春哆嗦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多少有点遗憾地松开了他的胳膊,转过身来,看着夫子踉跄几步站直,然后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褶皱的衣裳,露出有些难堪的羞红。
莫惊春看着陛下张开鲜红的嘴唇,淡笑着吐出那句话。
他僵硬着身体在正始帝的对面坐下。
即便他知道陛下的嘴唇是因为刚才的摩擦才会变得越发红润,可是他难以自拔地觉得,那就像是猩红的血液涂抹上的可怖痕迹。
小二端着糕点过来,登时香飘四溢,嘴巴内像是分泌出了垂涎的口水。
即便要经过外间,但小二还是先行将东西端来内间,然后一一放下。在动作的时候,小二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眼那个冷峻男人,只瞥了一眼,就快速收了回来,然后将最后一碟奶香糕放了下来,然后端着剩下的一半匆匆往外走。
幸好。
他就说嘛,那怎么可能?
那果然是他的错觉。
小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此事这么上心,端着剩下的一半糕点出去,然后给墨痕他们也放上,又匆匆下去准备解腻的茶点,再退出去后,便不再有人来打扰。
这过去几年,西街的糕点铺推陈出新,也换过好几种主打的糕点,可是来来去去,奶香糕依旧还是热销常客,好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会亲自来,就让家中的奴仆过来买卖,这让大厨既是高兴,又是挫败。
后来推新出来的作品,都比不过自己巅峰时期的糕点作品,那多少是有些打击。
莫惊春率先动筷,夹了一块栗子糕,然后放在正始帝跟前的白净盘子里,“这是他们后来新出的东西,陛下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看。”
正始帝上一次来,估摸着得五六年前。
正始帝一直很佩服莫惊春的涵养功夫,方才还流露在表面的痕迹,不过这一瞬,就已经悉数收拾干净,任是谁,都看不出暗地里的情绪。
他吃了一口。
陛下吃的速度很慢,就像是在研磨,又或是在细细品尝,吃得极其慢。栗子糕的香味确实浓郁,咬在嘴里,仿佛当真吃得满嘴喷香,异常香浓。
正始帝“这样的大厨,居然还窝在西街,没有被哪个富贵人家挖走?”陛下这话,也是实在。
有多少厨子,就是凭借着一二手独特的手艺,得以站稳脚跟。
贵精不贵多,只要得用,那些权贵压根不在乎花钱养几个糕点师傅,尤其是这西街糕点铺的大厨,又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即便花上再高的价钱,那些人家也是愿意的。
即便糕点铺再是倚重厨子,给了足够多的钱财,可是他们这砸钱,难道还砸得过那些有钱没处花的人吗?
莫惊春笑了笑,“陛下所说确实不错,也有好些人家,曾经派人也挖过她。这西街看起来是不得台面,可是这厨娘的手艺,乃是绝妙,想让她到自家的夫人们,可是不少。”这京城中的人家,要是哪个席面上,没有一处有别于其他人家的独特菜品,那多少是有些丢脸的。
“不过,这家店的掌柜的对她有恩。”莫惊春给自己也夹了一块栗子糕,淡淡说道,“她当年学习手艺的时候,大师傅看她是女子,不仅看轻她,甚至还欲轻薄她,结果,是当时还在做跑堂的掌柜救了她。然后两人就一起被大师傅赶了出来,沦落街头。”
莫惊春咬了一口,香浓的味道,充斥在鼻端,“经过这么些年,他们的感情真挚,如同兄妹。各自成家,也还是住在临近。据臣所知,这糕点铺最开始是张家的门店,张家衰落后,又换了一次主家,可是这么大的轮换,掌柜的却没有换人……您觉得可能吗?”他朝着陛下淡笑了一下。
掌柜的位置一般都是由着主家夫人的陪嫁,或者是看重的奴仆负责,终究不会给到这些外来者。
如果不是大厨一力支持,怎可能不换人?
而既然她都不愿意让掌柜的换人,自己,自然也不会被钱财打动,被其他人挖走。
说到这里,莫惊春笑了笑,“焉能知道,这间店铺的背后,又是不是哪个世家,哪个权贵。如若需要,他们自可让厨娘过去帮忙,也就无需特地带入府中。”这样一来,他们也不容得旁人去挖自己墙角。
莫惊春除了知道掌柜的和厨娘的特殊关系外,并没有特地去查过这间店背后是谁,故也是这么随口一说。
正始帝吃了口茶水,冲淡了嘴里的甜味,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这背后真的没什么人撑腰,她做出来的决定,不正是愚蠢吗?”
莫惊春抱着茶杯,缓缓说道“这世上,总会有人愿意做些愚蠢的事情。譬如成虞君姐弟,还有掌柜的和大厨,皆是如此。”
他微顿,抬眸看向陛下。
良久,他轻声说道“您眼下的作为,不也是如此?”
为情谊,为义气,为友情,为纠缠的情爱,这世间复杂的东西不知几何,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多而繁复。
总会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无益而试图为此牺牲。
这或许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缘由,有时候这样的激荡,甚至会冲破对生死的畏惧,舍生而取义,乃大善。
正始帝不能理解这种情感。
这在陛下看来,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莫惊春心知陛下本就无情无心,于他而言,在乎的人太少太少,压根没有多余的空间去体悟那些无谓的情感。只是,哪怕帝王的情感浅淡得如同天上飘忽而过的白云,却并非不存在。
莫惊春难以自制地想起陛下险些死去那一刻的窒息。
陛下并非不懂。
他只是难以共情,也并不在乎。
如何强求一头疯狂的恶兽去在乎人间真情?
莫惊春也不想提醒陛下。
他事到如今,对正始帝那时的做法都颇感心悸,若是再来一次,莫惊春索性闭过气算了。
在正始帝大肆批判了一通后,他的筷子猝不及防地夹了放在中间的奶香糕。
莫惊春微顿,低头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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