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29)
这事起因荒唐,赵霁知道据实说出来自己不仅占不到理,还可能引起陈抟不快,便灵醒地配合商荣撒谎。
陈抟自有看法,不动声色地叫他俩快去饭堂吃早饭。
商荣目送师父离去,庆幸地舒了口气,认为赵霁这次还挺有眼力见,将功折罪,剩余的打骂便先记在账上,看他眼眶上还糊着眼屎,啧嘴道:“你看你,这么大个人,脸都洗不干净,过来我帮你洗!”
他用拧湿的布巾替赵霁擦脸,动作粗暴,俨然把他的脸当成了脏污的桌椅板凳。赵霁边躲边喊疼,跳开几步狠狠瞪他,商荣状若无事地说:“瞪我干嘛?肚子不饿啊,走,快去吃饭。”
见到他朝自己伸出手,赵霁的火气莫名散了,扭捏片刻,到底垂头搭脑地上前握住,走出两步忽然惊醒。
“忘记正事了,我们到底要不要把飞头煞的事告诉大人们?”
商荣顿了顿,慢慢扭头看向他,关于这点他已和枕头商量了许久,得出的结论仍是暂时保密。
“唐门还在办丧事,唐辛夷后娘的帮凶也还没抓到,现在说出去又会多添一层乱,兴许样样事都得耽搁。还是等唐门、神农堂和诸天教正式联合起来追查飞头煞的时候再说,而且得先告诉我师父,让他来定夺。”
赵霁怕飞头煞又出来害人,焦急地问他还得等多久。
商荣说:“唐辛夷的后娘已经被关起来了,唐门的人也已出发去抓她的娘家人,事情应该很快会有眉目的。”
他的预测太乐观,好比一张稀薄的宣纸,承受不起现实浓墨重彩的笔调,中午便听到坏消息——卢氏的娘家人全部失踪了。
唐家人是早上赶到卢家的,进门已是人去楼空,各个居室都有翻箱倒箧的迹象,大大小小十几口人都不见踪影,看样子已连夜出逃了。
唐门认定卢家人畏罪潜逃,更坚信他们就是卢氏的同党,派出八路人马,分别往不同方向追赶,誓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也过于乐观地估计了事态,以为卢家多是老幼妇孺,这半天时间里逃不出多远,谁知第二天早上追兵没发回捷报,一条最重要的线索又被掐断:卢氏死在了囚室里。
初听消息,唐家人都难以置信,卢氏被关在唐家堡最坚固的囚牢内,那是一间钢铁打造的小屋,长宽高各三丈,连地板和屋顶都铺着三寸厚的熟铁板,没有窗户,只在天花板的四角和正中留有五个茶杯大小的通风孔,牢门共有三把锁,钥匙分别由唐幽等三个长老保管,三人同时到场才能开锁,外人绝无机会潜入。
这么一来,自杀就成了唯一合理的解释。
现场情景似乎正是如此,卢氏是刎颈而死的,倒在囚室中央,身下血流成河,血泊里浸着一把五寸长的匕首,森冷的锋芒在污血掩映下分外刺目。
卢氏被关进来时经过彻底搜身,钗环等佩饰都被摘除,身上没有一件能伤人的物品,这匕首显然来自外界,而牢门外日夜有人把守,再说没有钥匙,也无法往里传递东西呀。
众人又聚集起来勘察分析,长老会严厉审问了昨夜当班的看守,得知他在下半夜曾小小打过一个盹,便一致将疑点聚焦到那段时间上来,磋商后总结出三个推论:
一、贼人夜间趁看守打瞌睡或者直接使用迷药迷晕看守后来到囚室,通过屋顶的通风孔将匕首投入室内交给卢氏;
二、这间囚室位于唐家堡腹地,只有熟悉地形的人才能避人耳目顺利潜入,所以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内鬼;
三、对方肯定就是协助或指示卢氏杀害唐震的凶手,否则不会前来灭口。
另外还有一个论断存在异议——卢氏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
唐默说:“这婆娘顽固不化,胆大包天,我不信她会自杀。”
唐幽说:“那囚室连只猫都进不去,钥匙在我们三兄弟身上从未失窃,如果是被人杀死的,除非那凶手会崂山道士的穿墙术。”
“可是他凭什么让卢氏乖乖听话?”
“有可能用她的家人相威胁。”
“卢家人不是都逃走了吗?”
“那凶手或许知道他们的下落。”
“凶手就是唐家堡的人!”
“你觉得唐门里谁有可能杀死唐震,目的又是什么?”
“唐震是掌门,唐门的人要杀他,自然是想取而代之。”
唐默心直口快说出想法,一时戳中许多人的心病,长老会首先群情鼎沸,争相斥责他:“老三你可别信口开河,咱们唐门开山立业上百年,从来兄友弟恭,绝没出现过篡权忤逆之事!”
唐默看不起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先前为何又相信辛夷会忤逆弑父呢?卢氏花了八年时间养蛊加害唐震,背后的指使者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不是觊觎掌门人的位置,我不信他会有这么好的耐心。”
他的最大怀疑对象就是唐辛夷的四叔公唐静,唐静也听出他指向明确,一张紫脸憋成猪肝色,艴然大怒道:“三哥讲话好没道理,唐震虽是掌门,但在坐的唐家人里武功比他好的大有人在,真要取他性命早就动手了,还用眼巴巴等上八年?”
唐默看他跳出来,当成不打自招,更进一步剖露动机:“要杀唐震是不难,可难在不着痕迹,掩人耳目,这回若不是诸天教的掌堂亲自到场识破卢氏的蛊毒,还真叫这凶手的奸计得逞了。若卢氏不败露,她肚子里的野种这会儿已经做了我唐门的新掌门,当时那些极力支持维护她的人,都大有嫌疑。”
人们都记得,前日最积极支持卢氏的就是唐静,不消说,唐默这是不顾兄弟情分,当面审问起他来了。
唐幽身为族长,不能坐视唐门在外人跟前内讧,厉声震住两个弟弟,拍桌苦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争来斗去的,先想想怎么才能抓到藏在卢氏背后的凶手吧。”
缺乏有效的线索,人们只能大眼瞪小眼,厅堂上的空气像大旱三年的土地,干燥粗砺,割疼人们的呼吸。
忽然,一串小白鸽般欢快的笑声飞入大厅,打破沉闷。
又是苗素。
“爹爹,我知道那女人是怎么死的了!”
她兴奋地投入苗景怀抱,立刻被死死捂住嘴,苗景悄声斥责:“长辈们正在议事,你休要吵闹。”,接着向众人道歉:“在下教女无方,一再令诸位见笑,请多包涵。”
说完便要领苗素出去。
唐家人对他这位小姐印象深刻,都知道不是一般孩童,唐幽先开口挽留,诚恳地对苗景说:“令爱智勇双全,利析秋毫,前日助我唐门破获大案,若此番又有新见解,我等还想向她请教。”
苗景其实颇以女儿为傲,唐门族长亲自求教,他这做父亲的脸上也很有光彩,心里得意,脸却依然板得像块砖,假意告诫苗素:“既是唐幽老前辈问话,就许你说说看吧,可得仔细着,不准胡说骗人。”
苗素笑道:“爹爹多虑了,唐门长老个个是见地深远的武林名宿,又岂会被女儿骗住。”
她舌尖嘴利,先让父亲吃了瘪,其他人都被逗笑了。
唐幽和善地问:“苗小姐,你说你知道囚室的女人是怎么死的,那她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杀死的?”
苗素说:“表面上看像自杀,其实不是,而且杀她的方法很简单,你们跟我去囚室看看就知道了。”
在她带领下,人们重回案发现场,苗素问唐幽要来一根长长的绳索和杀死卢氏的凶器,将绳索绑在匕首尾端,而后说:“我现在模拟凶手杀人的手法,你们呆在囚室门口观看。”
她爬上囚室屋顶,将绑有匕首的绳索放入通风孔,慢慢垂落到距离地面一人高的位置,开始搅动绳索,天枢门是驾驭器械的高手,那匕首很快在绳索带动下飞速旋转,轨迹形成状似流星胆的圆盘,边缘锋利,挨一挨即可切肤断筋。
众人幡然醒悟,明白凶手就是用这招杀死了卢氏,又见苗素收回绳索,随后将匕首从屋顶上投掷下来,完整还原了凶手行凶的全过程。